傑羅姆反弓起脊背,雙足和左臂輪流充當支撐點,讓身體赫然轉一個直角,堪堪繞過了高聳的劍尖;他右臂一舒,在半空中做出小角度倒立的姿態,整個人彎成一輪新月,短劍同時縱割向敵人頭麵部。
致命攻勢華麗流暢,比熟睡中的呼吸更加輕盈,充滿舞蹈般的韻律感。除非親眼所見,大部分人根本不會承認這樣的舉動可能出自人類的身體結構。重心轉換的瞬間,周圍看客們被視覺誤差所惑,不約而同用力點頭,像乘船途徑一處暗流、必須搖晃幾下以確保身體的平衡。做到這地步,刀劍似乎也同藝術掛了鉤,現場若有個軍用的鐵皮鼓,為他的驚人技藝配上鼓點應當是水到渠成。
再看另一方麵,雖然首當其衝,尼克塔反而比其他人從容得多。識破了對方要逼他後退的意圖,尼克塔不退反進,朝莎樂美又多邁進一步,避開敵刃後平揮一劍,將左右兩翼擺放的物品全化成了灰。這一劍恰好封死傑羅姆所有可能的落點,除非他再度憑空位移,否則唯有掉在劍尖上。先後三次交手,兩名死敵仿佛早有默契,輪流交換著攻守角色,給對方留出施展看家本領的空擋。這次雙手劍摒棄了全部花哨動作,出手極其樸實,卻擺明要製敵於死地。
目睹兩人不留退路的打法,旁邊觀戰的協會成員有些呆不住了,頻頻觀望幾名指揮員的表情。四周蹲伏的密探們早就弓弩上弦,麵罩下隻現出警惕的雙眼,不知還有多少人在陰影中待機。除了當事雙方,其他勢力均來不及發表高見,利刃過處,掉下來的傑羅姆?森特被直接剖成兩截……沒有劍鋒加身的觸感,斷裂的“上半部分”甚至扭頭回敬了一劍--極度逼真的光學幻象借“過硬身手”愚弄了所有人。
尼克塔大聲怒吼,不遲不早的,他隻感到背後給人輕輕捅了一下--接觸物不軟也不硬,既不像劍尖,也不是要命的法術攢射,倒更像一根無害的手指頭--傑羅姆?森特的左手食指。這根手指大大咧咧、在他背上瘙癢般連續動彈兩下……然後竟沒了下文。
疑惑,震驚,憤怒,加上顯著不安,與傑羅姆三度交手,尼克塔還是頭一回感到強烈驚悚,從心髒部位一直蔓延到毛發末梢。對他而言威脅並不可怕,他能輕易對付大多數挑釁者,掃平威脅是他前進的動力,可怕的是“無法確定”本身。多年來,隻有他帶給別人巨大的恐怖,他才是施加恐懼的專家,是掌握全局的首腦人物,再詭詐的頑敵也經不起抬手一劍……不論如何,沒人敢挑惹尼克塔?魯?肖恩!
明知對手極度狡猾,行事每每出人意料,尼克塔仍被這無害的小動作徹底激怒。他再度抽身回劍,全力斜斬一記,劍鋒過處籠罩了麵前大部分空擋。這一劍聲勢駭人,周圍的空氣猶如驚濤駭浪,激起大量粉塵。隱身狀態的傑羅姆終於在灰燼中現身,像個潛伏許久的獵手,衝對方輕一點頭。尼克塔眼前一花,閃爍的小鏡子攔住了雙手劍的去路。劍刃與鏡麵接觸磨合,片刻膠著過後,像一道撞上反光表麵的光柱,瞬間呈銳角向內激射、狠狠戳中揮劍人的右側肩頭!
“咣當”一聲,雙手劍應聲跌落地麵,如同墜入火海的冰柱憑空蒸發幹淨。收起閃光的小鏡子,傑羅姆?森特終於在敵人麵前爭得片刻上風,用一麵“不存在”的盾牌製住了同樣“不存在”的利劍。半個照麵過去,這場戰鬥基本回到常人可以理解的水平。傑羅姆半隱形的拳頭轉繞著彎兒抽在尼克塔鼻梁上。不用問,這下子一定很疼。
先被自己的武器所傷,然後遭正拳猛轟,尼克塔不得不踉蹌跌退,空中垂下的碎紙片還沒落地,他又挨了當胸一腳,耳邊隻聽敵人喃喃的咒罵聲,“王八蛋……看我怎麼踹死你!”
今晚屢遭極端狀態,森特先生基本撕破了臉皮,嘴裏爆出連串粗口,手底下的肘擊膝撞卻都是精妙的招數。剛才調動“誤導術”造成驚人幻覺,施法這位的身手卻隻高不低,令搏鬥場麵化成大團亂舞的氣旋,痛揍敵人的間歇不斷放出增益法術,將尚未失效的隱形優勢發揮到了極致。隻見尼克塔被大團亂流猛抽,一時口鼻溢血頻頻敗退,整個人從未如此狼狽過。剛截住敵人的拳鋒,“寒冰之觸”就把拳頭變成一對急凍啞鈴,搗在下巴上揚起長溜碎冰渣來;左手揪住了敵人的衣領,卻在“加速術”作用下被擰成小股麻繩,差點扭斷兩根手指;尼克塔雙目噴火,不眨眼地尋覓敵蹤,沒想到一瓶滑膩燃油憑空澆下,迫使他蒙著麵跳出戰圈--敵人此時已拋過一隻打火匣,“轟”得點著他整個上身,迫使他扯下衣衫滿地打滾……
圍觀人眾目不暇接,觀賞到一場極生動的“無差別格鬥”。這類肉搏唯一的規矩就是擊倒對手,通常隻出現在市井街頭,屬傭兵和罪犯的慣技。任何有位階的施法者、或水平較高的戰士由於自重身份,至少會避免在人前運用相關技巧,比較而言,一劍定勝負的紳士決鬥跟請人喝茶差不多。尼克塔顯然低估了傑羅姆?森特的難纏程度,作為一方派別領袖,森特先生明目張膽使用這類打法,流露出一股桀驁不馴的傭兵本色,也顯示了他對尼克塔的極端痛恨;將法術和肉搏結合到天衣無縫,最挑剔的觀眾見了也唯有歎服,其他人連一句評語都講不出,假如杜鬆將軍在場,肯定會為得意弟子的表現大聲喝彩。
五秒鍾之後,尼克塔?魯?肖恩“騰”得立起身來,衣不蔽體,一隻袖子仍在冒煙。他從手下人那兒奪過一柄軍刀,黑乎乎的臉上表情難辨,眼裏已沒有了目空一切的優越感,介於羞憤和混亂之間。畢竟是出身豪門,這一位所經曆的挫折雖然嚴酷,卻從未試過眾目睽睽下在塵埃裏打滾、被人玩命踢打臀部……一時有些進退失據。目睹密探頭子慘烈的窘況,誰也沒對他表現出半點同情。高智種照舊靜觀其變,造化師的隊伍裏甚至有人咯咯笑出聲來,術士長格魯普則冷然點頭,顯然在說“殺殺他們的銳氣也好”。結合密探平常的作為,此時陷入孤立可謂順理成章,連陰影中的蒙麵人都朝暗處縮得更緊了。
傑羅姆?森特再度施法,動作恍若一陣微風。他周身環繞的各色增益效果煙消雲散,主動驅除全部的防禦,就這麼赤手空拳麵對著武裝強敵、外加難分敵友的人眾。傑羅姆四麵環視,同那些或友善、或激賞、或者懷疑警惕的目光做短暫接觸,最後才停在尼克塔臉上。
“各位,我要說的就兩件事。”
平定一下喘息,再開口時他已完全鎮定下來。“先生們,這裏還是我家後院,照羅森的老習慣,我的地盤我說了算。希望諸位能對主人保持起碼的尊重……有誰再想繼續挑釁,我會叫那人像條狗一樣滾進爛泥坑裏爬不出來。不怕自取其辱的,盡可以試試。”
這句話沒說完,尼克塔舉劍欲動,至少兩打法杖指向了他。其中不隻包括傑羅姆的下屬,許多人純屬自發,維護著羅森的優良傳統。造化師中間還有幾位女士高聲譴責密探首領,擺明支持男主人的立場。一眼望去,術士會與傑羅姆結盟在先,理當出手相助,若非格魯普術士長未明確表態,這會兒術士們應當都擺出了施法動作。造化師因為立場難辨,不少人全憑個人好惡,自不會支持惡名昭彰的密探。看到密探成為眾矢之的,高智種的首領沒法再保持中立,不得不發話。“請大家克製一下,我是說‘所有人’!誤會可以通過磋商加以澄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