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白夜(2 / 3)

隻見月華如水,小黑點似的人影在曲折橋麵上快速移動,不時鑽進建築物所構成的掩體和陰影中,躲避從街道中央發出的各色法術光球。追兵乘坐著行駛在鐵軌上的蒸汽機車,速度雖然可觀,前進路線卻受到嚴格限製。每次捕捉到屋頂或巷尾流動的敵蹤,一麵車廂的全部窗口立即放射出萬花筒似的光,將施法者舞臂戳指的上半身化成大幅投影,半月形潑灑一地。除了準頭不夠理想,打擊瞬間漸次點亮的繽紛光束賞心悅目,可惜目標人物奔跑奇速,動作起來像某種四隻腳的野獸,時刻都在騰挪轉折,幾乎不可能被一擊命中。

傑羅姆一見便覺頭疼。要說這奔走的野獸就是老裁縫弗邁爾,他實在很難以接受--弗邁爾的模樣氣度雖與眾不同,可畢竟還是兩足動物,眼前這位四肢著地,口中銜著件異物,外觀特別得過了分。再經曆一輪花車遊行般的連續攢射,逃犯一躍竄入一棟建築,暫時便沒了動靜。細看那建築打著個酒吧的招牌,“瑪麗?梅倫”這名字無甚特別。蒸汽機車倉促間刹車,短暫停止給後來的援軍提供了包圍良機。

傑羅姆把自己人集中到建築物背陰麵的街道上,陽麵則留給高智種施法者加以監控,術士會成員陸續趕到,我方一時人頭濟濟。緊隨其後,空中也嗡嗡作響。抬頭一看,漫天蟲雲凝聚成人形,身披大衣頭戴寬邊帽,站在二樓房緣外無聲肅立--傑羅姆衝剛趕到的造化師舉手致意。這位擺弄小蟲的友軍跟他兩度合作,留下的印象相當不錯。

淩晨時分亮若白晝,萬裏之外,鐵月亮俯瞰著一幹人等離合不定。參謀部再次轉來消息,為傑羅姆的視線打上點點暗紅記號,他朝四周掃視,製高點和方便偵查的位置都被已無名人士所占據,腦袋現出紅暈的可以確定為王國密探,霍格人推測,腳下交錯的下水道也被密探牢牢看管,確保對方無法向下逃逸,鬆散布局像在等待統一指揮。既然弗邁爾有幸逃生,相信尼克塔據此也不太遠,幸好此人沒有拋投露臉的習慣,看不到他多數人都會鬆一口氣。到齊的幾方迅速碰頭,一名上了年紀的高智種代表宮廷法師發言,幾句話就講明了情況。

“權杖回廊”已經戒嚴,王儲正大發雷霆,逐個盤查協助竊賊的奸細。盜寶者確係邪教裁縫本人,盜走的也的確是三塊病毒模版之一,外形像個能捏在掌心裏的五麵體。宮廷法師可精確定位五麵體的空間位置,眼下就在這間酒吧內!使用火球閃電將威脅到模板的安全,因此行動務必謹慎,以第一時間擊斃竊賊為準……敵人狡猾,形勢也極危險,自告奮勇的請上前一步。

傑羅姆不置可否,弗邁爾的厲害他親身領教過,才不會叫自己人隨便送死。無論由誰協助,高智種有義務找回被他們弄丟的東西,因此打頭陣最好讓別人先走,自己看看動靜再說。

“我的人隨時待命。”沒想到格魯普一口應承下來,末了不忘加上句場麵話。“這事關係到地麵諸王國的根本利益,人人義不容辭!”

敲定了打頭陣的人選,高智種和術士會各派一半成員,極謹慎地進入酒吧間內。這間屋被圍個水泄不通,敵人再怎麼頑強,也敵不過力量上的絕對劣勢,關鍵隻看達成目標前我方需要付出的代價了。

等待比想象中還要難熬。

術士會的通訊借助附著了魔力的小首飾,進去實施搜索的人眾半天沒傳回消息,傑羅姆反而先接到反饋--讀心者的思感網絡非常靈敏,馬上感應到建築內發生的變動--參謀部直截表示:少了一個。

隔著厚實外牆,森特先生瞧見、代表友軍的光點閃爍後很快熄滅了,餘下的則陷入連串震動與混亂中。用不了多久,其他人憑自身感官也能捕捉到屋裏傳來的嘶喊聲、嘈雜的尖叫以及法杖發射的強芒。

外頭的人麵麵相覷。格魯普臉色變得很難看。傑羅姆仍舊保持緘默,顧自接收著幸存者數量不斷遞減的壞消息。造化師的代表直接發言,“把房子拆掉!”高智種考慮片刻,點了點頭。

接下來,造化師用發射粘性蛛絲的法杖牢牢扳住外牆,然後擰成花朵似的螺旋形,強韌的纖維朝四麵八方用力,末端一半固定在杠杆裝置上,一半由新趕到的幾頭“巴哈姆特”巨力拉扯。同時,若幹植物種子被播撒開來,用不了多久,整幢建築物所有縫隙都鑽出了蛇一樣扭曲的藤條,綠色觸手還在以驚人力量不斷萌發……植物生長的巨力加上蠻力撕扯,看似堅固的木石混合結構、眨眼變成搖搖欲墜的危房,速度之快,唯有親眼所見才敢相信。

拆屋專家出麵,眼看房子即將不保,傑羅姆忽然接到強烈警訊。參謀部並未傳遞出危險信號,隻是原本清晰的通訊線路瞬間填滿雜音,佩戴“細語戒指”的協會成員馬上都提高了警覺。還來不及做出反應,空中聚集的異常天相讓所有人不約而同、仰起臉來觀看:

寧靜夜空原本雲量稀少,視野一覽無餘,現在仿佛一滴水落入藍色平滑的湖麵,令上方帷幕般的背景驟起波瀾。由中心點開始,暗淡天幕朝無限高處強力收縮,接著被拉扯成即將破裂的半透明腸衣狀,最後一瞬竟真給一股強力狠狠“搗碎”,現出個巨大的黑洞來!……這一幕造成的震驚讓觀看者找不到合適的表情。不僅因為天崩地裂超出常識的範疇,更因為咽喉似的深洞出現得太過輕易,簡直沒費半點力氣,幾秒鍾不到、就攪碎了個人對“正常”的全部定義!

震驚來得太快太急。緊隨其後,眾人目睹巨大深洞噴出一股烈焰、形成一道卷著火舌的規則的圓柱體、如同法官手裏的重錘徑直落到建築物頂端……這時候,大家已沒必要再表現出更大的慌亂,隻需隨著滾滾熱浪向後跌退便已足夠。

火柱來去匆匆,下一刻塵埃已散盡。假如圍觀者中包含虔誠的宗教信徒,方才曆時不足五秒的場麵可總結為一個詞,“神罰”,僅此而已。至於那些懷疑論者,仰頭再看天空已恢複寂靜,下方遭遇天火洗禮的建築物卻化成斷壁殘垣,灰燼如燒透的木炭,短暫火柱明顯伴隨著巨大壓強。回想以上種種,這番經曆說出去都沒人相信,連當事人也開始懷疑是自己眼睛出了毛病,更像一場突如其來的集體幻覺。

眾人一旦緩過神來,過度驚詫所造成的情緒震蕩很快發揮作用。幸存者們淪為烏合之眾,無目的行為瞬間得以展現。隻見受傷者慘嚎,受驚的則躺在原地渾身直打哆嗦,更有不知所謂放聲大笑的,以及單腳跳躍、像耳朵進了水的……奇特姿態不一而足。

相形之下,傑羅姆?森特算是一堆人裏最鎮定的一個。

早就從一位女神口中得知,無名天火來自邪惡“黑龍”的強力吐息,傑羅姆至少還有點準備。就算他根本不信所謂“黑龍”的存在,眼前事實也給他留下了深刻印象,原本當成童話一笑置之,現在他必須從其他角度從新加以審視了。聯絡參謀部,調出剛記下的短暫畫麵,傑羅姆一連五遍觀看天火迸發的全景,腦子裏開始琢磨其中的機理。這會兒現場人仰馬翻,他自己清清嗓子,由指揮頻率居高臨下,發出兩聲嗬斥。組員們接到直接命令,條件反射般穩定下來。幸好霍格人隨時保持鎮定,參謀部各位稍一合計,迅速炮製出一個簡陋的猜想。他們斷定,剛才的場麵來自一次“遠程定向施法”的、有預謀的打擊,不論這種說法存在多少漏洞,至少可以安撫六神無主的個人。

這樣一來,問題不在於我方是否遭遇了“神罰”,而是敵方顯然具備額外強援,協會小組陸續恢複了完整的戒備,各組指揮開始清點人數、核查損失。關鍵時刻,不同勢力組織化程度的差異表露無疑,他們這頭井井有條,別人卻還在恐慌中亂竄。與此同時,傑羅姆?森特著魔似的盯住火場邊緣,他赫然望見了骨瘦如柴、渾身濕漉漉的罪魁禍首--裁縫弗邁爾--正拖著腳步往外走!裁縫的脖子上多出一條結實的項鏈,末端懸掛著收藏物品用的金屬小盒,這會兒弗邁爾正氣喘籲籲,右手舉起造型誇張的老虎麵具,往自個臉上直扣下去。

變形過程叫人歎為觀止。

傑羅姆屏住呼吸。隻見對方跨過不連貫的兩處陰影,從第一排影子裏出來,他還是個半人半獸、不倫不類的怪物,等邁出第二排影子的範圍,已化作戴著頸圈的猛虎,外觀質地接近一整張牛皮紙,爪牙都是鋒利的三棱錐狀。這頭“紙老虎”步態堂皇,顧盼間凜然生威,從瘦骨嶙峋的普通人一躍成為雄姿煥發的獸中之王……此刻人聲嘈雜,森特先生突然感覺有些落寞--如此人物無人喝彩,隻能在僻靜處俯首咆哮,難怪他會選擇逆潮流而動!

斂起微弱的同感,傑羅姆抽出法杖,衝老虎激射一枚火球,落點卻選在斜上方建築的屋簷處。一時光華燦爛,照亮了下方徘徊的猛虎,也把大部分人自慌亂中拉了回來。

敵我雙方短暫對視,老虎放聲咆哮,預示著追捕仍將繼續展開。

紛亂攪擾過後,再上路的友軍人數銳減,各自登上載具全力奔馳,傷者隻好先留在原處。手下損失嚴重,術士長對敵人咬牙切齒,另一邊的高智種也蒙受不小的減員。幾分鍾不到,蒸汽機車二度綻放禮花,場麵卻沒有剛開始那樣壯觀了。順著下行的橋體一路尾隨,傑羅姆能聽見地麵與空中圍追堵截的連串呼喝,窗外法術光焰流轉不息,再橫過一處彎道,前方正是“黃銅剪刀”被查封的店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