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井(下)(3 / 3)

朱利安敲敲怪頭盔,“正確的說法叫‘準備充分’。對症下藥而已。”

“好了,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回憶一下軍用地形圖,傑羅姆攀上一處狹窄的金屬管,掀開頭頂天窗道,“走上麵相對安全些。地方窄,大個怪物擠不進來。”

朱利安依次看看森特先生、狄米崔,最後才掃一眼莎樂美,“人齊了,還等什麼?”片刻過後,一行四人便魚貫鑽入潮濕的排風孔內,無光環境下甚至找不到青苔,不時有水滴掉進領子裏,很多地段矮到直不起腰。傑羅姆邊走邊試,檢驗著“細語戒指”的通訊頻率,看能否找到被打散的同伴,不時回頭關照一下妻子。莎樂美臉色蒼白,但並未流露出需要幫助的意思。狄米崔不時側耳傾聽著——周圍僅有衣物摩擦聲,以及朱利安身上搖動的液體輕響。

沉默和黑暗讓時間也放緩了腳步,悶不做聲地走一陣,朱利安習慣性地取出扁酒壺,卻沒打開飲用。如是反複幾次,傑羅姆終於開口說:“我認為你對她有成見。這叫我很為難。”

聽見沒頭沒尾的說法,其他人都沒吱聲。再多走一陣,朱利安撥開瓶塞聞聞氣味,冷笑道:“不摔跤不長見識,丁點沒錯。”

“對差點跌死的人,講這話很沒禮貌。你低估了我的判斷力。”

朱利安不客氣地回敬道:“好好想想,差點跌死那會兒,是誰伸手拉了你一把?摔過跤,不代表今後不會跌得更難看。”

再次沉默。道路越走越寬,前方隱約有點亮光,又像是黑暗中產生的錯覺。空氣對流變得明顯起來,窒悶的感覺漸漸消散,傑羅姆自語道:“一句祝願就能解決的事,幹嘛搞得這麼別扭?自己不適應安靜的生活,也不必要讓別人都向自己看齊……”

“嗬嗬,好個‘安靜過活’!直接把家搬進下水道來了!”

莎樂美突然止步,麵無表情地說:“有點累。先走吧你們。”

一番爭論無果,傑羅姆隻得停下腳步,準備對她好言相勸。朱利安擺明了不給麵子,自己又不便衝他發作,夾在中間有苦自知。這時狄米崔猶猶豫豫地打斷道:“這附近……像有自己人的訊號呀?”

聽到這話,其他矛盾暫時被擱在一邊,傑羅姆找個通風口,小心翼翼探頭出去,一看之下立即渾身僵硬。不知什麼時候開始,下麵已然長滿暗紅色黏菌,整個雨道內側仿佛是鯨魚的腹腔,甚至存在有規律的“呼吸”作用,引來陣陣涼風撲麵;打眼望去,前頭確有低光度的照明設備,將整個環境映得陰沉慘淡。不過相比隨後的發現,詭異的通道根本算不了什麼:

紅色黏菌表麵布滿環狀器官,從圓環中央的小孔滲出不少膠質物,跟遭遇突襲時金屬管中冒出來的差相仿佛。不過眼前膠質物凝聚成梨形,倒吊在天花板與地麵中間,每個梨形中央模模糊糊的、都裹著一具人類軀幹……傑羅姆見過岩洞中捕食小飛蟲的黏菌,不走運的昆蟲被牢牢粘住,接著被消化成液態,可他從沒見過拿哺乳類開刀的……腳下數尺之遙便是一棟生肉倉庫,掛滿待分解的蛋白質和碳水化合物,足以轉化為大量電能與熱能。惡魔果真不會浪費任何資源。

瞑目默數,倒黴的受害者中攜帶了“細語戒指”的沒有幾個,看來密探給敵人送去不少優質肥料,其中自然也包括下水道的原住民。假如戰鬥仍在進行,不知現在狀況如何?站起身來,他做個噤聲的手勢,悄然道:“往前走,保持戒備,現在開始是敵占區!我們至少得窺探窺探,絕不能空手而回。”說完就拿眼望向狄米崔和莎樂美。

莎樂美馬上說:“除了讓我先回去,什麼都聽你的。”狄米崔兩眼發亮,也跟著點點頭。傑羅姆看看他倆,再瞧瞧朱利安,世上與他關係最密切的不過是這幾人,倘若此時分開,未必還有機會再見;於是不再廢話,當先朝前走去。朱利安破例取出酒壺丟在角落裏,免得液體震蕩聲暴露了行蹤。一行人躡手躡腳,沿逐漸開闊的通道一路向前,很快便聽見各式各樣的奇特響聲——包括蜘蛛怪物的爬騷聲,小惡魔尖細的嗓音,以及偶爾傳來的、用古代摩曼語進行的交談。

很快,前方現出一座蒙塵的天井,也是各條通風管彼此交彙的地點;天井下方深不可測,被粗鐵柵層層圈起,向上照射的光芒被分割成無數細小方塊。站在邊緣向下俯瞰,他們幾乎不敢相信,這裏仍然屬於陽光世界、而不是最深的魔域。

巨大深井已被改造成一座超級傳送裝置,空中懸浮的多麵體水晶閃閃生輝,照耀這不見天日的所在。傳送陣內探出一棵巨樹的橫枝,樹木的金屬表皮上布滿蜘蛛形態的機器,時刻往返維護,讓焊接的火花閃個不停。傳送陣一端聯結著地表世界,另一端連著巨大的玄武岩平台,數不清的增援部隊等待充能傳送,蜥蜴騎士正安撫焦躁的坐騎,半人半鳥的變種惡魔棲息在岩棚上,萊曼人的巢穴看似一隻隻紡錘——用不了多久,他們將跨越數千公裏直線距離、奔赴戰場上陣殺敵。

“那是一棵‘石樅樹’?”傑羅姆緊抿著嘴問,“他們把全部能源都拿來支撐傳送裝置??”

朱利安還想摸摸懷裏的酒壺,接著聳聳肩,說,“看樹齡,對麵的城市絕不是窮鄉僻壤。瞧啊,那全是樹的氣根,像片生鏽的紅鬆林。”

莎樂美微微顫抖著,近距離目睹兩個世界相互重疊,隻要穿過下方的柵欄,回趟老家並非隨便說說(假如“蛞蝓鎮”仍在原地的話)。森特先生一時腦筋秀逗,發現下頭竟有個他所認識的人。“瞧!那不是‘黃銅剪刀’的裁縫嗎?王八蛋,我的外套還是他做的……”雖不清楚弗邁爾的姓名,親眼見他與純種惡魔勾肩搭背,令傑羅姆心裏泛起一陣惡寒,對人心險惡有了進一步認識。

沒等他們感慨完畢,傳送陣準備就緒,即將送來大批生力軍。玄武岩平台上出現一座五米高的恐怖機械,螃蟹般轉動寬闊的雙螯,傑羅姆?森特很快下定決心——不論付出何等代價,必須將傳送裝置徹底搗毀。目光掃過導師、學生和妻子,“電傳送”的咒文已如箭在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