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無分敵友,所有目光都集中在議長臉上,試圖透過每條紋路洞悉麵具背後的因果關係。連高智種也流露出關注神情,放下了一貫的中立姿態,令議長頗有點受寵若驚。胸口騰起一股熱流,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剛攀上權力生涯的頂峰,中指的印戒像引路的明燈,熊熊燃燒時卻冷若冰霜,讓他超然於派係糾葛,獲得總攬全局的視野。
以下三分鍾裏,議長的陳述水到渠成:精確分析了複雜局麵,不排除參議會成立特殊對策小組的可能,拿空頭許諾安撫不那麼急切的勢力,同時借隱晦的威脅震懾蠢動之人。模棱兩可又處處點題,穩妥到不含絲毫疏漏,苛責連著盛讚,充分照顧各方當事人的聽覺,最後才表達了基本立場--參議會亟需“更有效的溝通途徑,以規避極端情緒可能造成的負麵影響”,從而“促成建設性的諒解和妥協。”
有句老話講“政治像光屁股的交誼舞”,不論上身如何衣冠楚楚,絕對無法掩飾下體的根本欲求。到最後掌聲雷動,大部分人仍在苦思冥想其中深意,總算有機靈的明白過來--他這是趁火打劫呢!
果不其然,先後五、六名支持者慷慨陳詞,並提交一項臨時動議,要求參議會“加深同首都軍區指揮層的協調力度,製衡密探無節製的越權行為。”換句話說,國王的心理狀況已不適合全權領導軍方將領,不如把最可靠的權柄--軍隊的指揮權--逐步移交給參議會,到時密探不過像拔了牙的老虎,在軍管麵前隻能循規蹈矩。
表演已近尾聲,即席表決令許多人措手不及,棄權乃至不留情麵的抵製作用有限,讚成動議的一方勉強獲得了微弱多數。議長巋然不動,計票人員卻都汗流浹背。單方麵的分贓接近一場政變,不能因為國王腦子有病、就忽略他劣跡斑斑的血腥統治史。正相反,議長剛招惹一位稱職的鐵腕人物,這家夥酷愛收藏敵人的頭顱,對血腥味有種病態的嗜好,誰也不原跟垂死猛獸做正麵接觸。
抖一抖寬鬆長袍,伴隨“咯咯”的骨節脆響,議長直立起身,表情決絕,卻下意識地瞥一眼西北角:高智種帶著旁觀者的冷漠未作回應。戴戒指的中指青筋畢露,議長迅速移開目光,大步走出會場,在過道中迎上他的機要秘書,以及七、八名興奮不安的盟友。
連串吩咐之後,其他人領命而去,他循著走廊接近自己的座駕,兩名侍從遠遠追隨,為他留出片刻獨處的時間。分不清解脫還是憂懼,議長拒絕相信自己剛導演一出拙劣的鬧劇,反而一遍遍回憶著高智種不冷不熱的表情。從滿頭黑發到幾乎全禿--他心裏恨恨地攥著拳--多少年看人眼色?多少年小心翼翼?多少年如履薄冰?這群婊子養的甚至從沒想過、他也是一位大人物!
強壓下內心的矛盾焦慮,這場仗前途未卜,卻不存在半途而廢的可能。表麵上風光無限,背地裏卑躬屈膝,自己所做的不過是從灰眼珠鼻子底下搬運分配好的幾粒花生。如此可悲的生涯必須做個了斷!隻要運氣稍稍青睞於他,今日黃昏之前,他將品嚐到真正權柄的甜美滋味。隻要決議即成事實,以他對高智種行為準則的透徹理解,贏家有權重劃地盤,至少能讓分配顯得公平一些。
拒絕了侍從的攙扶,議長咳嗽著登上馬車,雙胞胎緊隨其後,儀式上使用的香爐已換成兩柄利刃。前呼後擁中隊伍前進起來,陸續穿越三道宏偉的拱門,拱門上方鐫刻著羅森王國的始創者、一個戴王冠的啞巴。王冠莊嚴肅殺,環繞它的常青藤狀似多刺的荊棘,一條蝮蛇試探盤旋,在王者耳畔竊竊私語。沉默的國王,多刺的青藤,低語的蝮蛇……這就是我們所能擁有的一切?遠處角樓上杜鵑淒鳴,斜陽掩映,殿宇森然,陰影拖著刀鋒般的邊沿,逐分秒地偏斜著。議長竭力朝上仰視,直至光線被拱門遮蔽,暈眩感和黑暗眨眼落在他肩頭,觸動了內心深處的一根細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