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妝刀(三)(2 / 2)

薇斯帕忽然抬頭,問:“怎麼,還真有人能受的了你?”

原本個頭十分般配,稍一俯身便可采摘這朵溫軟的鮮花,聽她有此一問,另一種情緒轉瞬強烈起來:此時順其自然也罷,往後的日子又該怎麼辦?對方散發的吸引力純屬天然,是人和人趣味相投時自動迸發的火花,假如理智服從情感並無不妥,自己跟莎樂美又算怎麼一回事?

懷裏摟著別人,想起了妻子的名字,傑羅姆?森特止不住渾身一震--他隻覺如芒刺在背,綠眼睛裏火焰般的憤怒和妒恨仿佛近在咫尺。那無數次被他緊握在掌心磨擦的纖纖素手、此刻因為目睹鮮活的背叛而相互扭結,以至於像一對遭到大力歪曲的青銅製品了。

待他發覺這一幕並非羞恥心編造的虛像、而是確有其事,森特先生並不比任何出軌被擒的男士表現得更加高明。眼光朝休息室的一角著魔般張望,表情則萬分懊喪,第一個念頭是“怎麼會!?”第二個念頭是“誰害我?!”他無法遏製地哆嗦一下,任憑懷中人離他而去,同樣陷入著魔般的死寂。

兩個女人相互打量,屋裏的空氣像雪藏的細瓷罐,悶聲不響中劈啪裂解成齏粉,傑羅姆甚至沒法揣測她們各自的表情神態。“聽我解釋……”這句話像風幹的引線,簡單打破了僵局,無論個人遭遇何等晴天霹靂,世界末日尚未到來。超過了承重的極限,莎樂美由惱恨、不信轉為木然,踉蹌中經由側門離開;傑羅姆緊隨其後,腳步也曾有半秒鍾遲疑,終究沒敢再做停留。

迷亂中攙扶著牆壁,不知是怎麼返回到自己的化妝間,薇斯帕攬鏡自照:裏麵有張花容失色的臉,衝她羸弱地直搖頭。

幾聲碎響過後,銀耳墜和六枚發卡一一丟進了首飾盒,嵌在花形底座上的紫水晶孤零零散發熒光。掀開瓶瓶罐罐,蜂蜜、凝乳、花粉和精油的甜味彼此交雜,各式筆刷與睫毛夾零碎鋪開,刻刀般雕琢著光線。表麵上悄無聲息,妝卸到一半,大顆淚珠再抑製不住,糅合了眼影簌簌地滾落下來。拿手背抹擦幾次,鏡子裏那人已麵目全非,蜷起上身無聲啜泣一會兒。

左手在她肩膀處輕輕一按,不知何時,占卜者已坐在旁邊的椅子上,灰色瞳孔像兩道無底的深井。“哭吧,可憐的。”

觸碰冰冷又穩定,讓她的情緒緩和不少。薇斯帕淚眼朦朧,斷斷續續地說:“地點、時間都沒錯,他符合所有暗示……我一直、一直以為,你說得那人就是他……”

“戀愛占卜,我的學生,隻是種小把戲。這一個、那一個,有何不同呢?”尼儂夫人輕聲呢喃著,“有些道理那時你還理解不了,所以我給你個模糊的指望。孤單久了,需要正確的鑰匙才能解開心鎖,可人畢竟不是鎖頭,完全般配的鑰匙?沒這回事。要麼學會妥協遷就,要麼學著不仰賴他人給予幸福。或許,事情仍有轉機?”

“他是個……是個有婦之夫!我寧可直接跳下去……”

“你自己說,他符合所有暗示。”占卜者掂起桌上的項鏈,末端的紫水晶在她手中大放異彩,“能被理智左右的,不是真的愛情。等你不再信賴直覺,水晶也不再信賴你。不必急於否定,小可憐,”冰涼五指拂過她的下頜,尼儂夫人疼惜地笑笑,“誰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事?一切皆有可能。”

留下這句話,占卜者幽靈般穿過廳堂和走廊,先左轉再右轉,推開兩道暗門,下個隔間裏呆坐著另一位小可憐。“別太傷心了,兩人在一塊遲早免不了這種事。”她冰涼地攬住對方,咬著耳朵對她竊竊私語,“把男人的意誌力從一排到十,你看他能排在哪一檔?九分,八分,還是不及格?”

莎樂美捂著胸口不說話,尼儂夫人為她梳理鬢發,滿有把握地說:“瞧瞧你,可憐的!把美貌也照這樣排起來,少說你得有九十分吧。再仔細想想,他看上的那一位能得多少分?”

綠眼睛悵然若失,迷迷糊糊思量起來。尼儂夫人不禁失笑,帶小孩似的輕搖著她,嘴裏發出安撫的噓聲。“睡一覺吧,可憐的。興許到明天,一切都會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