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獵開始(二)(1 / 3)

大氅飽含血腥氣,貼在肩頭濕冷一片,叫上下牙床不住打顫。長草坡上野花盛開,半紅半白,星星點點,映著小丘後一道筆直的炊煙。“為了純潔的安妮?洛麗,我願從此溘然長逝……”記不清其餘歌詞,他像台發條鬆動的座鍾,哆嗦著反複吟唱,“為那純潔的……我願……溘然長逝。”

半夢半醒間睜開雙眼,將欲回家的錯覺令他茫然了十幾秒。窗口半掩著,天色尚未全黑,說明剛躺下不久;窗外夜風悄然掠過,家具跟壁紙陌生極了……所幸枕邊人熟悉的體香還在左近,給傑羅姆帶來一陣寬慰。“又發怪夢。”莎樂美靜靜地說。

翻身麵向她,傑羅姆沉澱一下心緒,借著層次分明的墨綠色瞳光醒醒神,“習慣了,無所謂。你身上疼不疼?頭暈嗎?丁點不害怕?既然沒事,過來讓我抱抱。”

“熱,別亂偎。”輕輕推拒著,她尋覓一會兒貼切的形容,“不難受也不疼,像……忽然給洪水卷走,上岸找不著方向,隻好孤零零站著。”悵然懶臥,心不在焉撥弄著發梢,模樣雖嫵媚,卻叫人胸口隱痛。話音一轉,莎樂美輕快地問,“剛做什麼夢?給我講講。”

傑羅姆稍微不解。逃過一場橫禍反而格外鎮定,更關注起丈夫的精神生活,這算怎麼回事?不過換個思路考慮,回避創傷的應激反應也很常見,最好順著她改變話題,以後再慢慢開導。“夢見些陳年舊事,剛到家門口轉了一遭,沒敢進去。然後就醒了。”

臉上畫問號,莎樂美扁扁嘴,森特先生識趣地接著講:“你也知道,母親她身世坎坷,寧願我將來種豆釀酒,一直不滿意從軍的安排。有時她看我的表情很特殊,沒緣由就大發脾氣,興許覺著越來越像那個男人、也快變成強盜中的一個,所以有點恨我吧?”

“當媽的才不呢,懂什麼你。”

“唉!她可不是尋常女人,樁樁舊怨埋在心裏,且能記恨呢,或遲或早,非討回來才肯罷休。既漂亮,又潑辣,發火時還挺嚇人——你掐著腰的樣兒跟她有八分肖似,我見了腿發軟,自動聽候差遣。”

“哦?改天多試下。”莎樂美眨眨眼,“照你的意思,開始受這麼大委屈,她怎可能忍氣吞聲?”

傑羅姆揉揉麵頰,不太自然地說:“那是大人的事。我年紀還小,每年隻假期能回去,沒空搭理他們。反正,各有報應吧。”

“報應?”莎樂美重複一遍。森特先生耐心解釋:“她的族人相信、存在某種狹隘的因果聯係,作惡者遲早付出代價,所行惡事會變著花樣落回自己頭上,通用語裏找不到對應詞。以前她常嚇唬我,說強盜會遭滅頂之災,謀殺脫不了製裁。不光想法怪,著實叫我吃不少苦頭,有空得聽她講故事——會飛的城市,古老遺跡、植物精靈……還說打算帶我回家鄉、去看看真正的文明人。文明到作奴隸,嗬。”

“最後去了沒?”

停頓片刻,傑羅姆若無其事道:“去沒去再無所謂。等事情告一段落,我想把家搬到南方小島上。溫暖水域有益健康,況且羅森的生活方式不適宜養育下一代,找個更寬鬆的環境,坐下欣賞風景。”

莎樂美泄氣地望著他:“我才不要呢!趁年輕努力打拚,以後開間鑄幣廠,把硬幣擦得雪亮,全壘成90乘90乘120的一堆,看夠了包進紙筒排成八角形,埋地窖裏永遠不打開……跟你去島上,難道賣椰子給土人?亮晶晶的、刻著人頭的小圓餅呀,一想到就感覺心裏踏實,什麼風景好看過它?”

陪著她幻想半分鍾,森特先生不禁頭暈眼花,心說還不如喜歡鑽石項鏈。鑄幣廠?饒了我吧,這擺明是種戀物癖嘛!“對對,將來全世界的硬幣都歸你,叫別人拿貝殼換紅薯去。”含糊答應著,他把注意力轉向妻子的傷勢,“有塊淤青沒上藥,胳膊疼不疼?沒必要硬挺著,給你揉揉吧。喂,就不能裝得柔弱點?”

時間分秒流逝,枕邊夜話被敲門聲打斷,畢竟是臨時居所,種種不便才剛起個頭。“怎麼?”出門發現朱利安,傑羅姆耐著性子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