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三)(2 / 2)

接過硬紙片,傑羅姆確信有好事也輪不到自己,不出亂子就該知足了。隨手翻開瞧瞧,紙上描繪大片空闊濕地,雜草叢生,一輪冷月孤懸天際,留白畫有本季度的月曆,設計還算精細。奇怪的是,末尾密密麻麻附一行小字,黑暗中透著放射物的熒光,必須走到路燈下才能看清。皺著眉擺到鼻尖附近,傑羅姆終於得償所願,那上麵寫著:

“好奇心害死貓。森特,你怎麼一點也不長進?”

猛一回頭,捐款箱還在,漂亮姑娘卻不知所蹤。傑羅姆心中震駭,不由自主地深呼吸、嘴唇微張、閉上眼打出個響亮的噴嚏!

鼻腔內痕癢感覺氤氳不散,短短一分鍾,他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像一台沒調好的管風琴、迸發一連串單調的爆破音,把治安官招來隻是時間問題。傑羅姆踉蹌躲進生肉作坊所在的陋巷,找個角落彎腰喘息著,竭力抑製打噴嚏的欲望。秒針轉過兩圈半,他的努力收效甚微,不僅反射動作的間隔越來越短,力度也未曾稍減。一顆心如墜冰窖,腦中浮現淒厲的畫麵:受害者遺體眼球暴突,癱坐在汙水溝中,胸前四濺的鼻血染成個倒三角形,背後牆壁上鮮血淋漓,劃著歪歪扭扭的手寫體——他殺!

好吧,就算沒這麼誇張,也得馬上想出對策!噴嚏不止,造成永久性傷害的可能隨之激增……恍惚中聞見一股類似鬆香的味道,仿佛溺水者意外踩著了實地,傑羅姆貪婪地令肺腔充氣,吸入大量帶生腥味兒的芬芳氣息,同時逐漸明白過來。

十九歲那年,跟隨朱利安南下訪友,一路順便搜集藥用植物,兩人行經狹長的“歐甸漿灌地帶”時恰逢暮春。為摘一束“水燭”做標本,傑羅姆撥開季節性河灘生長的褐黃雜草,不料這叢剛開出傘狀花、簇生而尖銳的植物引起了嚴重過敏。花粉顆粒無色無嗅,傑羅姆卻差點染上蕁麻疹,無法克製的強烈噴嚏他隻經曆過那一次。訪友活動半途而廢,朱利安想方設法弄到些杉樹油,總算才緩解了症狀。對“燈心草”花粉過敏這檔事、他和朱利安是僅有的知情人士,此刻聞見杉木精油的清香,一切都再明顯不過。

喝著扁酒壺裏的液體,朱利安·索爾的外貌同十年前別無二致,仍舊一副淡然自若、且胸懷叵測的樣兒。右手拋出個鼻煙壺,傑羅姆伸手接住,放到鼻端頻頻吸氣,效果可謂立竿見影。

“甘菊,羅勒,蛇麻子……糖化太過。”粗略分辨酒漿的成分,朱利安很快失望搖頭,“不留餘地的實用主義,標準的羅森大雜燴,歡迎飲用‘市政廳牌’蘋果酒。垃圾。”

看他把“垃圾”一飲而盡,傑羅姆捂著鼻子說:“什麼風把您給吹來了?這份見麵禮倒別致得很,哼哼。”

“暗算才是正道,森特。離間最優,下毒次之,迷信什麼麵對麵肉搏、純屬野蠻人的劣根性。”說得天經地義,朱利安將扁酒壺納入懷中,直奔主題道,“我來給你提個醒。要除掉你的人正蠢蠢欲動,隻有我才把花粉塞進去,別人會拿‘毒化信’跟你打招呼。雖說本性難移,不過你該收斂一下尋根究底的習慣,有時別搞得太清楚,一律燒成灰更加明智。”

傑羅姆遲疑地問:“幾月沒見,就為了說這些?”

朱利安低聲道:“‘通天塔’潰退時我躲得很及時,不見麵是為你好,暗處比明處看得遠。我會在附近遊逛幾周,有事單線聯係。記著,沒有絕對的敵友,隻有絕對的利益……別相信任何人!”

他顯然非常匆忙,傑羅姆嘟噥著說:“連你也不能信?”

朱利安耳朵倒挺好使,暫停腳步、側身說:“尤其是我。奉勸你保持清醒和懷疑的態度,我撒謊時從不眨眼。”

說完這句,他便快行幾步,消失在迷蒙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