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射般摸摸渾身口袋,森特先生連連眨眼,“金幣嘛,興許有一兩個,往桌上丟著實唐突佳人,大煞風景!說到底,您樂意賞臉嗎?”
屋裏忽然陷入沉默,對方從陽台方向凝視他半晌,看似衡量著客人頭腦與心髒的紮實程度,卻遲遲沒作表態。傑羅姆重新回到座位上,擺好姿勢當一回被觀察的對象,撲克臉不動聲色,情緒掩藏得很好。
即使搞到底仍舊衝著錢,必須承認“紫水晶”為舞台布景花費了不少心思。更吸引人的自然是對麵演獨角戲的女子。他心裏考慮著,假如跟對方照麵當真明碼標價,自己能按捺住窺探的欲望、僅僅一走了之嗎?倒不如配合她一下,等她自己露出破綻,免得產生什麼遺憾。
“我來以前,”打定主意,傑羅姆仿佛隨口問問,“您有什麼解悶的活動沒?比如出去轉轉,飼養金魚之類的?”
她慢而肯定地搖頭,“照你看,我的囚籠有多大?除了‘外頭’可望不可即的‘自由’,再加若幹對生活的想象,剩下的千篇一律。不過還是謝謝你這麼問,”聲音變得十分冷淡,“我應當要一隻水族箱,被禁錮的日子裏禁錮其他的小可憐來‘解悶’,好提議。”再次轉身“滴嗒”兩聲,她撩起長發換個姿勢,“你幹得不壞,聽你出聲就讓我心裏窒悶,用不著使勁擠,眼淚也比較順暢了。”
“無心之失,抱歉。你自己說過,囚禁你的壞人……還是男巫?經常找人來奚落你,為什麼要這樣?”傑羅姆問。
她沒好氣地回答。“眼淚,自然是。離開故鄉的水妖精幹涸前能擠出不少有價值的東西,我們隻跟正確的人相處與談話,同發牢騷的訪客交流容易造成精神痛苦,有助於增加眼淚的產量。”探頭瞧瞧藤椅下麵,“真得多謝你,今天的定額快要提前完成啦。等‘他’回來,興許我能多休息一會兒。”對方小聲道,“既然沒得選,也請你說說自己的問題,這還有幾滴淚沒用上。”
“跟您的遭遇相比,我心裏很知足了。”森特先生拍拍心口說,“來打攪您的陌生人抱怨的隻怕都差不多--可惡的上司,不近人情的規定,工作壓力和秘密的重負,回頭想想,我擁有的牢騷了無新意。若非找到正確的人,願設身處地體諒對方的苦楚,宣泄不滿的確是千篇一律。像您這樣戲劇化的處境非常罕見,要知道,不少人渴盼獲得他人的青睞,可惜長相尋常,腦筋也一般,根本沒機會被男巫看中。哎呀,得失之間還真不好說……我仍對您的美貌感興趣,能賞光嗎?”
聽到這種提法,對方先是一言不發,繼而放開環抱的手臂,朝眼睛看不見的地方摸索一陣,取出個條狀的零食咬了一口。“你知道,”嘴裏脆生生咀嚼著,傑羅姆猜測、她吃的該是胡蘿卜條,“女性擁有的東西不多也不少,大部分情況下已然夠用。美貌女子通常牢牢占據著先天優勢,可惜我向來不是個受益者,隻怕要令你失望啦!”
“男巫和水妖精……我真該好好配合。抱歉,不算故意找茬,說風涼話純屬本能反應。順便問一句,‘眼淚’是拿玻璃球假裝的嗎?”
“天呐!就不能稍微放下兩秒鍾嘲弄人的熱情,讓我好好吃完這一塊?我讚成向你頒發‘年度最難纏主顧獎’,作為不體恤人的家夥堪稱出類拔萃--”突然停止說話和咀嚼,忙亂中側身翻找著什麼,不過馬上又安靜下來。她捏起鼻尖嚴陣以待,肯定是感冒沒好利落,正竭力抑製打噴嚏的欲望呢。半天後她長舒一口氣,無力地拿手扇扇,樣子好像在說“好險好險”。傑羅姆差點忍不住笑。
“原來這樣,難怪聲音不對勁。其實你很出色,如果你直接走過來,我不知道會不會閉著眼睛逃出去,免得變成瞎子。”
“少安慰我,你來這就是個錯誤。”她抽出一條手帕,拿起第二根胡蘿卜條,繼續脆生生地說,“心裏既然打了死扣,別人哪兒解得開?你戒心太重,誰也沒法開導。不習慣說實話的人我天天見,有些家夥隻能對著鏡子自言自語,可悲又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