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打個寒顫,傑羅姆由昏睡中驚醒:桌腳燭台尖利的影子拐著彎撩過頸側,留下一抹恰似刀鋒的沁人涼意。目光所至,陽光遊魚般滑動,剛巧從窗縫移開幾尺,影子立刻分崩離析,化成暗弱的團塊狀。
用去半分鍾,他才慢吞吞坐起來,伸指甲在角櫃邊緣增添一道刮痕——二,三,四……第四次、還是第五次?數著刮痕的條目,他想、再來一遍的話,就得去幹掉那婊子養的。沒錯。
桌上杯盞狼藉,早晨吃剩的一角三明治招來兩隻蒼蠅嗡嗡亂繞。小旅店又悶又熱,床鋪聞起來像蒸奶酪的籃子,要不是近三天沒怎麼合眼,任何人也不願主動靠上去歇息。傑羅姆揉揉亂發,隻覺腦筋不太靈光,自己怎麼淪落到這地步來著?回憶從失眠的腦組織一點點滲漏,很快,清醒過來的森特先生便感到灼人怒氣。
——王八蛋!你這是跟我耗上啦!
搗毀邪教窩點過去尚不足一周,搞監視的三組人就吃夠了苦頭。原地固守惡鄰的破房子本是件優差,打牌睡覺扯嘴皮子,隻當帶薪休假就好。可事情遠比想象中複雜:惡魔鄰居絕對在飛速康複中,並且對它家附近一切活物由衷痛恨,不時會玩些越來越血腥的小花樣,借此招待監視它的閑人。開始兩天,組員們夜裏休息時時被淒厲慘叫驚醒,左右一問,醒著的同伴卻說靜得頭皮發涼、有慘叫分我幾聲如何?等輪到他們在睡夢中驚出一身冷汗,調侃打趣也就到此為止。
再往後,屢屢出現的小動物屍體扼殺了所有人的食欲。動物死狀千奇百怪,有的渾身骨骼變作軟組織,有的被抽幹了全部體液,還有的皮肉反轉、成了活生生的解剖素材……連號稱粗神經的家夥多看兩眼都有嘔吐衝動,森特家附近很快攢起一股墳場的氣息,小公園空空蕩蕩,耗子都已絕跡。幾天下來組員個個麵有菜色,眼看憔悴許多。
跟其他人相比,傑羅姆和弗格森感受到的壓力更為致命。森特先生為找個安全的睡眠場所,繞兩個街區轉一大圈,對方的觸須卻越伸越遠,總能及時找到他、拿些小刺激令他夜不能寐。除去簡單的疲勞攻勢,白天枯守時危險更甚:陽光強烈之處,一片落葉的投影都變得極其“鋒利”,若有人不小心蹭到,簡直像遭剃刀平削。雖然小傷用繃帶就能解決,可嚴重起來甚至需要縫合,血腥味也變得愈發濃重。
三天前莎樂美來探望他,森特先生高度緊張,不停左右觀望,生怕天上掉隕石砸著自己老婆。半心半意地敷衍著,莎樂美最後留下句“你自便!”頭也不回地走了。事後尋思,當時的借口一定相當拙劣。傑羅姆懊惱地想著,難不成要我說“咱家鄰居是個殺人狂魔,我守在這專為拯救世界”不成?!至於弗格森,每天跑去治安廳特別辦公室向上請示,好消息是,參議會跟惡魔的交易很可能談不攏;壞消息是,下一輪談判正在“積極醞釀”中,再等幾周、說不定事情有可能告一段落……總之,他們算脫身不得,對著個爛攤子唯有奉陪到底。
“我他媽實在受夠啦!”表情窒悶,聲音卻壓到最低,森特先生禁不住連連抱怨,“再這麼下去,咱們的人都要給這雜種拖垮!”
弗格森捋捋鬢角,卻掉下幾根泛白的灰發。手裏捏著最新報告,他眼睛密布紅絲,悶雷般咕嚕幾聲。“你當我不在現場?瞧見沒,”將報告書卷起來抽在手背上,“本來人手不足,現在又撥出大半力量調查‘麵具高個’,加上在學校繳獲的‘預警戒指’,霍格人滿世界追蹤無線電信號源……我就算三頭六臂,這會兒也騰不出輪換的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