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歡聚(上)(3 / 3)

對方毫不遲疑道:“女兒長大後對我有點誤會,離家出走且喜歡闖禍。做父親的得照顧她麵子,我就勒令某人扮演臨時監護人——她並不了解這點。澤德是蠢貨,分明對她很有意思,為恪守承諾做了個沒種的男人。”老家夥冷笑搖頭,“我給過他機會,正廢物!”轉而衝森特先生說,“你就比較急色,說明機會隻偏愛無恥之徒。這很好。”

除了“多謝褒獎”,傑羅姆想不出其他回應,兩人都停止廢話,沉默持續了一會兒。喋喋不休半天,本想到地方前節約點口水,沒料到過不多久、周圍空氣都僵硬到嚇死人。詭異的移動方式,不加掩飾的森寒目光,深具異化感的攝人外表……老家夥像個職業的晚會終結者,扮演怨靈根本無須化妝,把他拿到公眾場合攪局絕對勝任愉快。

“以前也住在地麵上嗎?你口音聽著耳熟。”不安地咽一口唾沫,傑羅姆隻得表現出喜歡打探隱私的傾向。對方甚至沒拿正眼看他,明顯對閑話家常興趣為零。跟這種人立在一塊,森特先生頓感渾身不自在,隻好把話題領回原地,“雖然感謝你的提醒,可我總覺得,夫妻之間如此這般不是很健康……”

身形一頓,嶽父大人好像被挑動了敏感的神經,兩眼一瞪,說起話來寒氣逼人。“為生存掙紮的大有人在,心智健全萬中無一!曆史走了彎路,個人憑什麼力挽狂瀾?不過都是苟活……爛泥潭長不出鬱金香,病變的時代正合適病態的人群!”發覺自己一時失態,他很快收斂怨氣,恢複一貫的漠然表情。眼簾輕垂,聲音低沉道,“你的好惡不重要。男人隻需履行義務,保持忠誠,把其他留給時間。”

雖有些小題大做,最後一句實在令傑羅姆無辭以對。剩下的路程中兩人再沒言語,原以為這家夥是個憤世嫉俗的反社會者,現在看來,下判斷是不該過於草率,不知道他們父女關係怎麼會出現裂痕?

想著想著,小會堂已遙遙在望。緊走兩步,傑羅姆當先上前朝窗戶裏探看,僅剩一點疑慮也隨之煙消雲散:裏頭坐滿了各色人等,有些正不慌不忙切割盤裏的食物,有些則進行著家庭手工,還有人負責刷洗地板、清潔玻璃。除了彼此不怎麼交談、照明隻有兩盞黯淡的燭台,基本相當於把平常的小家庭組合成個大家庭。屋裏人怕有不下五六十位,男女老幼秩序良好,場麵類似長途馬車站的等候大廳。

嶽父大人忽然很熱心的講解道:“你的親戚們有一項特殊技能,他們可洞察一種底層生物發出的超聲訊號,並曆經百年將其馴化為自身服務,這家族也是極少數擁有‘石樅樹’的非政治團體之一。該生物介於動植物之間,是許久之前遺留的寶貴財富,平常可溶解吸收土石中的礦物質與腐殖質,微光條件下也能進行光合作用,為生化反應提供化學能。最奇特的是,它們具備獨立的消化係統,暗無天日時則通過異體捕食彌補營養結構的缺環,大部分時間它處於休眠狀態,一旦醒來便急於大量進食,補充蛋白質跟糖類作為燃料。你所見的菌室,也是提供蛋白養分的場所。”

傑羅姆想起“采集者”將粗處理過的菌肉填入地下伸出的“管子”裏,難道這種詭異生物生活在表土之下?那要如何接受可見光照射呢?地下世界的光源須由電能轉化而來,它們自然對“石樅樹”具有強烈依附關係。想到“異體捕食”,森特先生忽覺得氣氛不太對勁。

猛然推開前門,嶽父大人微笑道:“睜大眼睛,這就是自然法則!”

小會堂的地麵應聲撕開道裂口,內裏探出一根象鼻般的物體——如果這頭象跟小山丘差不多大的話——就像菌室內所見“管子”的放大版本,黑洞洞的入口足夠吞沒兩個成人。簡單打個響指,屋裏的男女老幼如同得到了首肯,自動排成兩列縱隊,當先二人毫無懼色地跳進管口,傳來一陣蠕動和液體飛濺聲。

傑羅姆“嗯啊”半天,眼見一打人就此有去無回,張著嘴總算說出話來。“我知道我有點過度樂觀——他們不是前往公共浴池吧?”

“差不多。消化過程比想像中更快。優秀的蛋白質來源。”

“哦。原來如此。能為剩下的人打個商量嗎?”

嶽父大人一揮手,沐浴隊伍暫停前進,他耐著性子問:“小子,告訴我——‘好人,壞人’,你選哪邊?”

傑羅姆瞧瞧隊列中神情亢奮、躍躍欲試的人們,咬牙道:“中間。”

再一個響指,無情的推進繼續進行。對方麵色不變,喜怒難分。傑羅姆開始摩擦左手的戒指,開口道:“換一個選項,結果會不同吧?”

對方平靜地說:“一點不。”

稍一點頭,森特先生隻是拔劍出鞘。再次招招手,平地裏冒出來的“海帶”將傑羅姆困在中央,前後左右皆無退路,觸手們頃刻便要向前撲擊。身陷絕境,傑羅姆完全想不出幸免的途經,朝對方施展“鋼釘齊射”會讓自己平白枉死,結果恐怕毫無二致。將自己的性命和他人的生機放在天平兩端稱量再三,利刃最終被收回劍鞘。像這一幕全沒發生過,對方身形不動,觸手便紛紛消失無蹤。

縱然不說話,事實的力量也勝過千言萬語。對方突然變得不喜歡冷場,目光深注,安安靜靜道:“若論及殘酷,自然法則首當其衝。一切價值皆是軟弱,即便信奉強權,冷酷的極致能企及天雷地火?能媲美巨浪洪峰?世界無知無情,萬物終歸於塵土。物競天擇,適者生存,所謂正義,不外如是。”

直到最後一對母女手牽著手、縱身跳進無底深淵,這些話仍在傑羅姆耳邊回蕩,對方後來的言語仿佛隔著兩塊大陸和一片海洋。

“對我女兒好一些,假如缺乏勇氣,那就平凡終老。為無法觸及之物搭上終生幸福,最愚蠢的莫過於此。有機會多看看夜星,讓自己活得功利些、低賤些,爭取做個無信仰之人……其他都留給時間。”

模模糊糊,森特先生對話音裏的寂然感同身受。也許是時候置身事外了?很明顯,這場征戰不會帶來絲毫和煦春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