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歡聚(上)(1 / 3)

“九十五秒。”半空中的男人“啪”的一聲闔起懷表,似乎計算了好一會兒,說話時毫不掩飾訝異之情,“不可思議。”

九十五秒,不過幾句話的工夫。對當事人來說,這段時間漫長得仿若由青澀種子轉變為枯朽枝條。還有一名混蛋未曾咽氣,森特先生抖擻精神,預備直接給對方一記“死亡律令”嚐嚐鮮。

男人從空中兜個小圈,輕飄飄降落幾尺,簡單地說:“你問吧。”

傑羅姆一時不知從何說起。畢竟剛剛死裏逃生,還有些不良體驗難以釋懷,不過當務之急要數背後的觸手怪物了。“把打火匣還我。”

對方幹脆道:“我拒絕。到我手的東西,從沒有歸還一說。”

幹!純粹的強盜邏輯令森特先生心中暗罵,若非現在麵頰還陣陣隱痛,手中短劍早給他添兩道縱橫瘡疤!抬頭仰望對此時的傑羅姆是種沉重負擔,所幸男人降低身價,停在離地兩尺高的位置徘徊不去。

仔細一看,這家夥年紀已然不輕,魚尾紋和前額的褶皺都相當深刻,不過中年男性特有的從容不迫、被近乎妖異的墨綠瞳仁有效放大,隨之產生無法言傳的冷酷淡定。原本也許是淺黃色須發,出奇得完全變作花白,就對方的年齡而言似有未老先衰的意味;可一旦配合喜暗的雲白色膚質,最終效果反而極其搶眼,更凸顯一身貴族氣質。

對方也在打量著吸吮手背傷口的傑羅姆,時而點頭,時而搖頭,表情喜怒難分,隻是惜字如金、不肯主動開口。森特先生老實不耐煩地說:“究竟是敵是友?這些海帶跟你什麼關係?!”

好像不喜歡被人牽著鼻子走,男人答非所問。“你身體怎麼樣?”

心想差點被你整死,王八蛋!傑羅姆難受地說:“什麼意思?!我一家子都困在裏頭,再多廢話可就來不及了!”同時暗暗打量,估算著一劍下去能造成最大傷害的部位,話有不諧隨時可以翻臉動手。

男人總算講一句明白話。“都還活著,短期內死不了。”說完貌似意猶未盡,又補充道,“我女兒有提過我嗎?”

此言一出,森特先生渾身一震,接著整個人都虛脫了。

“他女兒”——說的難道是自己的老婆?!最恐怖的可能性莫過於此!傑羅姆寧願自己反應再遲鈍些,就算多猶豫片刻也好,可事實擺在眼前:這氣氛恐怖的鬼地方明明就是莎樂美的故居,綠色瞳仁顯然繼承自父親的血統。中年男人行事肆無忌憚,如果是惡魔一邊的混血施法者似乎也順理成章。一行人就隻包括兩名女性,用作蓋瑞小姐的生父、這家夥也太過老成了些……

一想到第二種可能,森特先生像抓住救命稻草的溺水者,明知道沙洲旁邊的幾株菖蒲救不了自個的性命,還自我安慰說小災星有這麼個父親也算人以群分,雲雲。不由心怦怦直跳、試探且期許著問:“您說的是……”

最後一點幻想也被無情打破,對方指指胸口,再指指他的婚戒說:“我,你嶽父。”

天塌地陷,森特先生不由自主想扶住些什麼,現在最古怪的問題是、怎麼自己竟沒有吐出滿口的鮮血來?人類的自我保護機製臨時接管了粉碎的理性思維,傑羅姆突然替對方開脫起來。心道說不定這裏的大屠殺並非對方所為,隻是出趟遠門回來、發現鄰居們皆死於非命,恰好又一時興起、要戲弄戲弄自己的女婿而已。沒錯肯定是這樣。

絕望得兩眼放光,森特先生擠出個慘笑,點頭道:“哎呀,實在幸會!幸會!不知道該怎麼稱呼?”

對方眯起眼盯住他直看,冷淡地說:“我女兒受過委屈嗎?文化差異,我們對契約關係看得很重,不合適就該隨時調換。”

這話聽著存在邏輯悖謬,不過森特先生現下實在理不出頭緒來,隻好順著對方口氣說:“當然沒有!全家人都很和睦!和睦……”忍不住以手加額,開始的震撼效果一過去,傑羅姆漸漸感到不應當這般低聲下氣,否則將來都可能受製於人。畢竟結婚是個人問題,自己也是一家之主,作父母的不該幹預子女組建的新家庭。這麼一想,他稍事振作,勉力扮出個體麵的姿勢,試圖裝作偶爾神誌不清蒙混過關。

“實在抱歉,不過,你知道……”晃晃腦袋,傑羅姆擺出麵對遠房親戚的架勢說,“腦震蕩總有點纏人。呃,剛才咱們說到哪了?”

對方完全不吃這套,顧自閑庭信步般繞二樓飛轉兩圈,讓地麵上的森特先生看得頭昏眼花。大片水草似的活物像得到明確的命令,生長速度再上一個台階,不一會兒便將二樓窗口也都包裹起來。

始終和地麵保持距離,對方看也不看他一眼,再次掠過傑羅姆身邊,直視空寂的夜色道:“走一會兒,清醒下頭腦。”

找不出拒絕的理由,森特先生自出生以來第一次有幸陪嶽父散散步——雖然隻有他自己依靠兩腿往前挪動。“那些水草是你養的寵物嗎?看起來很……活潑的樣子。”字斟句酌,傑羅姆已確定對方慣於在談話中占據上風,可自己也不是好惹的,決不會輕易授人以柄。

沉默。直到傑羅姆感覺芒刺在背,對方才開口說話。“我是個現實主義者,不相信表麵現象。”難得展現點尋常人性,他歎口氣道,“聯係她母親的例子,整個青春期,我都擔憂沒有異性能夠滿足她。”

森特先生衝自己說,我什麼都沒聽見!有如此“坦誠”的一個父親,難怪莎樂美對自己的過去羞於啟齒,簡直是家門不幸嘛!不待他繼續腹誹,對方就證明了、這些話是為給以後的閑聊打好基礎。

“生活和諧嗎,你們?”突然冒出一句,老家夥轉過頭問道。

傑羅姆盡量把注意力放在句式而非內容上。喜歡把人稱後置,莎樂美也有這類習慣,看來家族遺傳在所難免。當然,作如此想並不能稀釋最糟糕的部分,或遲或早、自個都得直麵這些露骨的問話。

“被動挨打不如主動出擊”是森特先生一貫信奉的行為準則。既然要比較無恥程度,難道作丈夫的還會怕了作父親的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