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沒想過還有機會大搖大擺到第四層觀光,傑羅姆·森特遊目四顧:枯死的常綠植物蕭索寂寥,見不到法師們飼養的鸚鵡和犀鳥,就連纏繞藤蔓的“綠蔭”也隻剩一條白堊色長廊,唯有巨大的環形透鏡組繼續上演光怪陸離的景象。半年時光在此地刻下了斑駁印痕,昔日陽光明媚的第四層已成離棄之地,教他既覺傷感、又驚訝不已。
穿越拱門和青草地,沿向下的甬道前進二十步,牆壁左側的暗門還在原來位置。進入四壁裝有落地鏡子的小室,傑羅姆注意到,跟從前相比自己也產生出許多變化。那個衣著品位糟糕,寧願在節慶時獨個呆在圖書館的冒牌學徒,此時身穿斜紋呢外套,烏黑短發梳理得一絲不苟,看上去的確成熟穩重不少。即便人靠衣裝、外表提供的差異並不可靠,生活方式的劇變也切實給過去和現在劃清了界限。
大步跨過鏡麵,朱利安·索爾的會客室格局全無二致,壁爐尚有餘溫,矮桌上擺著攤開的書冊,卻沒見著主人的影子。向攀附在右臂的活物下命,森特先生脫離了無聲息的隱形狀態,開口說:“慢點動手,是我!‘大頰倉鼠和紙殼堅果’——早說過這暗號足夠白癡。”
朱利安·索爾從陰影中現身,一手握著致命的“歎息法杖”,一手還不忘擎著杯龍舌蘭酒。濃密須發出奇的沒經過細致修剪,令他看起來稍顯隨意,淡紫色袍服鑲嵌碎葉滾邊,一派花花公子的經典形象。顧自坐下飲盡杯中物,朱利安一言不發,等待對方先開口說話。
傑羅姆遲疑地朝四周看看,“裏麵房間有女人在嗎?抱歉,對你這身打扮有點過敏。”
“洗衣房暫時歇業,”朱利安冷漠地說,“有什麼穿什麼罷了。”
找張椅子坐下,傑羅姆再次端詳幾眼對方。“跟我說說塔裏的近況,下麵幾層還有活人嗎?‘藍色閃光’來了多少人?”
朱利安不感興趣地撫弄著下頜的短須,“你知道,之所以稱為‘單線聯係’,就是說我隻負責把你的行李寄出去,其他情形不在預定計劃之內。當然,我不是責備你不識好歹,可能你對自個的性命不太重視,至少別拉我下水吧?稍微替別人著想一下不會要你命的。”
“哦。”森特先生不置可否,淡淡地說,“來之前我已經確認過這條路線的安全,現在第四層隻剩幾個老弱病殘。”
“別告訴我。任何事。”朱利安冷然道,“會麵從沒發生過,我隻是喜歡自言自語。”盯著牆上的畫框,他喃喃地說,“最近有一個滿員的戰鬥單位駐紮在第三層,霍格人帶來了‘蜂巢增益器’,讀心者差不多能覺察五公裏內兩隻蚊子的交頭接耳;八個‘毀滅鐵衛’——包括開膛手和絞肉機——隨時可以傳送至前線任何一座小關口;‘藍色閃光’調配四十名專精法師控製局麵,近二百高地傭兵隨時待命,後勤人員一時不好統計,兩台‘拉馬克裝置’不分晝夜為前線供電。
“從‘石灰岩要塞’調來的五級命令者擔當此次行動總指揮,這人的副手幾天前不幸陣亡,剛才換了位新人。現在‘空間裂隙’完全掌控在對方手裏,拉鋸戰持續了兩個月,敵人的灘頭陣地逐步穩固下來,實力隻能大略估計,恐怕情況會越來越糟。”
“對我來說是好消息,怎麼就是高興不起來?”傑羅姆沉吟道。
“好消息?”朱利安難得露出個冷笑,“這件事跟好不好無關,協會在埃拉莫霍山連遭挫敗,預備隊都已經送上前線,他們的確沒工夫照顧你。記住,哪天早晨起來推開窗,要是發現有惡魔在街角閑逛,打招呼時盡量表現得親熱些——新鄰居可能會拿走你的錢袋和老婆,幸運的話,你有機會在奴隸營找到一份文職工作。”
“到這地步了嗎?怎麼會?”
朱利安不假思索道:“遲早的事。很久以前,控製整個行星的白癡‘文明’為了維護市容整潔,不惜把一多半工業體係納入地下。過不多久,曬太陽的有錢市民都給洪水地震幹掉了,地質變動雖然也對下麵造成一定損害,可畢竟隔著幾公裏地殼呢。”喝完最後一杯,他不慌不忙地說,“開始我們得到了陽光、土地和海水,不過也僅此而已,殫精竭慮經營一個爛攤子幾世紀,才勉強苟活至今;惡魔守著過去殘留的大量遺產,僵持對他們有利。一旦地熱提供了足夠能源,向上征服的難度遠沒有想像中那麼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