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幾個廢物死哪去啦?!”剛灌下一口烈性燒酒,男人臉上的刀疤都顯得呼之欲出。把琉璃酒瓶摔進柴堆裏,火苗“呼”的一聲竄起老高,說話人的表情在火光掩映下顯得越發猙獰。“廢物!全他媽的是廢物!等我見著這幾個……非得把他們一把火全燒了!”
坐在破敗的苗圃圍牆內,四壁透風撒氣,石板地又冷又硬,疤麵男人不斷喝罵,看上去心情大壞。幾年前,神廟祭祀被趕出上層區時,苗圃便已荒廢;原本盛滿黑土的各色陶罐僅餘一堆瓦片,周圍連野草都被寒氣凍斃,隻剩院子裏的火堆將三條人影搖晃著投向地麵。
身旁的手下小心翼翼,眼睛片刻不離男人手邊可怖的兵器,“老大,你剛才叫他們幾個到背陰那邊摸摸情況,現在應該正往回走呢!”
聽而不聞,男人好像剛走神幾秒,空洞眼神盯著腳下的石磚**。待他從一輪暈眩中反應過來,舉手抄起身邊鏈枷,搖晃著離開座位。近六尺高的身形,讓身邊兩名下屬不由自主往後退卻;耷拉著滿是尖釘的鎖頭,手中鏈枷迸發出連串脆響,黝黑頭部鑄成三張背靠在一處的怪臉、口吐尖銳芒刺……整把兵刃看似沾滿了已發黑的凝血。
男人定一定神,突然異常清醒地說:“把蘇力找來。裏麵的蠢貨再堅持不了幾分鍾,等得夠久啦!他們不出來,就給我直接殺進去!”
“呃……可是老大,照你的吩咐,蘇力已經帶人到附近清掃民宅去了。就他那個習性,不翻個底朝天恐怕回不來啊!”
刀疤男撇一眼戰戰兢兢的手下,騰出左手揉搓麵頰,喃喃地說:“是嗎?看來我還真是喝多了……看我這記性。喂,你叫什麼來著?”
手下諂媚地湊近些,笑著說:“老大,不是真忘了吧?我是……”
“去你媽的!”悶雷般一聲發喊,說話人的腦漿已經潑灑出一地。
身旁同夥還沒反應過來,隻見疤臉巨漢長臂一伸,鏈枷鎖頭咣當爆響中,自己的同僚就成了半邊腦殼。一陣灼人熱力撲麵而來,鼻腔充滿生腥氣味……令他不由自主兩腿發軟,差點失聲尖叫起來。
“嘿嘿嘿……”疤臉男人幸災樂禍地咧著嘴,衝他攤手道,“哎呀!一不小心弄到你身上啦!不好意思……還真是抱歉、抱歉呐!”
再看腦殼完整的一位,表情驚恐,眼神呆滯,一時張口結舌,不知說什麼才對。笑容倏來倏去,剛收回黏糊糊的鏈枷,男人眨眼變了臉色,不悅地說:“喂!你有幾個腦袋?我說抱歉你還敢點頭?!”
不懷好意地掂起握柄、稱一稱斤兩,疤臉人正打算再來一下,好徹底清靜片刻。趁他醞釀感情的功夫,外麵隱約傳來短促的叫喊聲,好像突然爆發了一陣激烈打鬥;剛想仔細分辨時,聲音卻嘎然而止。
“怎麼回事?!廟裏的衝出來啦?!蠢貨們……呃……竟然主動找死!”酒勁上湧,男人狠命搖晃腦袋,打著嗝自說自話。
仍然健在的手下強忍住惶恐抹一把臉,抽出身邊佩劍,立刻就想過去瞧瞧。不等他跨出兩步,門口赫然出現一個臉色慘白的男人。
高筒靴止步不前,好像害怕弄髒身上的灰尼外套,那人腰身前傾、隻把腦袋探進來左右環顧;一見到腦漿四溢的場麵,馬上厭惡地眉頭直皺,手捂口鼻含糊地說:“走錯了,抱歉。”
屋裏二人麵麵相覷。眼看這家夥退後一步,重又消失不見,疤臉男人這才反應過來,努著嘴朝門邊示意。手下人咽一口唾沫,緊捏佩劍上前查探;幾秒鍾不到,隻聽門外“劈啪”兩聲,簇新的佩劍給人平拋回來,磕在磚麵上擲地有聲,手下人卻徹底沒了動靜。
疤臉男一聲怒吼,手擎鏈枷奪門而出。大睜著一雙醉眼,待他看清眼前的場麵,遭人戲弄的感覺頃刻煙消雲散--二十幾名手下蠟像般呆立不動,大部分還保持著閑談的架勢,少數幾個刀劍出鞘的,此時已橫豎躺了一地;寒風一吹,烤火的人五指被火苗來回舔拭,臉上卻掛著一副窮極無聊的神態……四周安靜異常,僅有隱約風響傳來,臉色慘白的家夥就站在門廊當中,麵無表情直盯住他不放。
詭異場麵令人寒毛直豎,疤臉人打個冷顫,腦袋倒清醒了不少。臉上的刀疤擰作一團,鏈枷鎖頭再次叮當作響,他本能地大吼一聲,掄起武器、衝對方頭臉狠命揮擊。
眨眼間失去敵人的蹤跡,男人隻覺得腰腹一寒,還來不及查看傷處,揮舞中的鏈枷便差點搭在自己膝蓋上。高大的身軀不住退卻,對方好像繞著手臂夠不著的死角左右旋轉,眼睛也很難跟上這樣的速度,沉重的鏈枷隻好變成一件擺設。刀疤男跌跌撞撞,背脊硬抵在冰冷的外牆上,總算停止繞圈、得到了喘息的機會。
鑲滿尖刺的鈍器被竭力揮舞,發出尖銳嘯聲;緊貼在身畔的敵人很快脫身出來,退出五、六尺距離,將拭淨的短劍收回劍鞘。經過幾回合短兵相接,蒼白麵頰竟也泛起了紅暈,那人好像剛騎馬兜了兩圈、做好了吃早飯的準備,此時正在有條不紊地整理衣襟。
揮舞速度大為減緩,疤臉男人逐漸感覺到錐心劇痛,不由騰出左手、往自個胸腹間摸上一把。熱氣騰騰的鮮血讓他如墜冰窖--自己所受的創傷、可能已經足夠要命啦!……心底滋生的驚恐迅速剝奪了殘餘鬥誌,被周遭寒氣包圍,手中的兵刃突然變得極其沉重。
眼看那人空著兩手走過來,嘴裏喃喃地念叨著什麼,絲毫沒有惡意的樣子;冰涼五指一觸及他的手腕,鏈枷便咣當落地。
疤臉男人失去了最後的武裝,順著牆壁滑坐下來,抽吸著小聲哼哼。透過模糊的視線,對方臉上的表情全然不含憎惡或敵意,安靜地令人吃驚。雖然在盛怒中擊碎過數不清的頭顱,疤臉男人仍舊對這名陌生人起了一陣驚怵--類似某種強有力的肉食動物,正俯看未斷氣的食物……純粹理智的殺戮,比任何衝動造成的乖戾更教人膽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