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雪崩(一)(3 / 3)

“通了!通了!”一聲大喊,喧鬧的人群很快安靜下來,接著爆發出遠比剛才忙亂的叫嚷。

石階路經過除冰後撒上沙礫,總算能夠通行。大小不等的行李或提或抱,拽著自家寵物,身後緊跟老婆兒女,一股腦湧向狹窄的出口。這夥人原本沒參加過逃難的訓練,此時秩序全無,隻顧往前邁步;眼看石欄邊的走避不及,被人牆推搡著、就要給擠到懸崖下邊。

往下走的情況也好不到哪去,第二個轉角處發生了事故:一位男士向前插隊時用力過猛,拋下舉著的木箱,整個人徑直滾下石級,最後狠撞在護欄上。打橫仰躺著,鮮血順著前額流下來,這一位神誌清醒,就是一時說不出話。緊隨其後的好心人幫他半坐起來,然後跨過他雙腿接著往下走。人流擠擠挨挨,誰也別想暫停腳步,隻得由他坐在原地——這位先生的兩條長腿、也不知給踩了多少下。

雖然小有波折,總算沒出現墜崖的場麵。提心吊膽穿過石階,抵達下城區時人流自動分散、鬆鬆垮垮鋪開一片,都忙著喘口粗氣。

這時他們行進的路線,與昨晚的森特先生如出一轍。隻可惜再往前走幾步,見到的不是軍隊望哨,而是齊刷刷矗立的絞架群。

還有架子上的死人。

此時圍觀的貧民數量已然不少,等新湧現的男女老幼行經此地,兩波人好像水遇見了油,自動保持著距離。就算麵前吊著死不瞑目的親人,出奇的是、現場沉浸在令人心慌的肅靜中。

貧民隊伍裏隻傳來微弱的哭聲,找不到控訴或詛咒的聲音。這些沉默的人好像正參加洛克馬農的禮拜儀式,大部分低著頭,連背影也顯得極度壓抑,似乎單純的奔走呼號、已無法表達如此強烈的憤懣。隻要仔細觀察,死者的家屬友人好像正在無聲交換著意見,除了新來者“沙沙”的腳步聲,隻聽見從人類胸腔深處發出的古怪雜音。

指指點點和驚詫的低語很快自動終止,上層區下來的人,剛開始還想發表點個人見解,一會兒功夫就再也出不了聲;沉默像刻在地上的一條線,讓足夠靠近和已經越過它的人本能地閉上嘴,隻顧低頭趕路。強烈的痛苦賦予另一些人以特殊的優勢,暴力的苗頭雖然尚在醞釀中,卻比任何恫嚇更具說服力。

整個場麵造成的恐怖感,直接作用於那些衣著光鮮、不小心路過的家夥。不自覺地緊抿著嘴,不少女士摸出嗅鹽瓶,哆哆嗦嗦拉緊自己的兒女;悄悄解開領口處的紐扣,男士們此時也不發一言。空氣突然變得極其稀薄,仿佛正有一團濃密的惰性氣體盤踞在上空,為強烈憎恨所支配,狠狠擠壓著所有活物的心髒。

一觸即發。

在場諸人不約而同,明確感受到危險的先兆。一邊是從頭到腳體麵包紮起來的上流人物,一邊是衣衫襤褸食不果腹的底層貧民,除了對彼此的憎厭,兩夥人偶爾交觸的目光裏、全沒有同類照麵的意味。

一條絨毛犬突然掙脫項圈,嚇瘋了似的狂吠起來。

行李墜地聲嘩啦亂響,伴隨著失聲尖聲,好幾位紳士抽出手杖裏的細劍、或隨身攜帶的匕首。自衛本能讓自認受到威脅的一方主動訴諸武力,手無寸鐵的貧民頃刻被放倒幾個……開頭幾秒,包括持刀傷人者在內,誰都搞不清究竟發生了何種狀況;一待絕望中的獸性被血腥味點燃,理智的考量也就成了一個笑話。眨眼功夫,人群之間脆弱的界限、就被第一輪拳頭徹底搗碎。

沒有治安官,也見不著軍隊的影子,更別提骨橋的刺客與傭兵。除了錯誤的時間和地點,這場生死搏鬥似乎毫無必要。當然了,像大部分**裸的暴力一樣,人與人的廝殺並不需要“充分的理由”——隔閡、誤解加上一點恐懼,已然相當足夠。

離此不遠,幾個頭臉罩在兜帽裏的身影,正無聲目擊這出慘禍。攪成一團的人體相互撕咬,表明身份差異的單薄表皮被一把扯掉——除了扭動的筋肉和骨骼,兩夥人再也難分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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