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時間。南部海域。
水天相接處,落日映紅了一小片天空,半圓穹隆倒扣起大片晚霞,狀似上了一半釉彩的瓷碗。後方是半透明的濃烈夕照,前方正駛向綴有初升夜星的、朦朧的淺灰暮靄。
“旅法師”站在船舷一側,眺望就快熄滅的粼粼波光,海船在夜風中穿梭,隻聽見水花拍打船身的輕響。
船長吮一下食指,試試現在的風向。為躲避可能遭遇海盜的水域,他們有意在南向航線上繞一個大圈。看到艾傅德出神的模樣,船長走到他身邊,眼望夕陽說:“不是好兆頭,今晚少不了下場大雨。”
艾傅德恍惚地收回目光,手指前方道:“好像,那邊不止是雨水。”
三小時後,一頭成年大須鯨遊過暴雨覆蓋的海麵,十五尺寬的尾鰭近在咫尺,讓甲板上的船員驚叫起來。
“保持航向!”克拉克透過轟響的雷聲把調門提到最高。“別管那大魚!”落下一半的主帆吃風橫張,整條船往左側傾斜了四十度。
等船員奮力使甲板恢複平衡,確定桅杆安然無恙,船長才鬆開纜索,快步衝到倉房門口。艙門被猛力推開,來不及抹掉臉上的水珠,他就對艾傅德高聲說:“有鯨魚靠近船舷,情況不妙!”
雨水瀑布般傾灑下來,淹到足踝的水流隨船體的偏斜來回蕩漾,即便甲板基部被刺穿許多小洞,仍趕不上水位的上升速度。艾傅德眯著眼遠遠望去,附近徘徊的鯨魚並非隻有一頭,或大或小,七、八列載沉載浮的黝黑背脊浮出水麵——是個遷徙中的鯨魚群落。
船隻在體積差不多的成年鯨魚中間顯得十分脆弱。通常這些溫和的生物不會太接近人造物,除非一公裏以下的海水中、還潛藏著另一種終極掠食者。
“北海巨妖,”艾傅德悲哀地瞧著鯨群,“我能感到它們的恐懼。”
“該害怕的是咱們!”克拉克大叫道,“夥計們,升帆!”
“紅鬆鼠”像一條小舢板似的上下跳蕩,主桅發出斷裂前的轟響,甲板上的人隨每次波峰到波穀的強烈顛簸被拋飛至半空,隻需五指一鬆,就此沒入四周翻騰的泡沫中、再也不見蹤影。
正當自然的偉力任意處置渺小存在時,一道電閃過後,水平麵上方驟然立起一座尖山——北海巨妖以四十節的泳速排浪而出,魚躍挺身聲勢驚人,留下個足夠吞沒小型艦隊的海水空洞。所有人不由自主地把目光轉向這一巨物:
海妖張開排滿細齒的血盆大口,體形接近上粗下窄的蝌蚪狀。生滿藤壺的龐大軀體幾與水麵垂直,立在強健尾鰭上昂然亮相片刻。體腔內的海水因壓力驟變噴出一蓬綠霧,空氣急驟湧入,巨口大張、發出數萬人合唱似的詭異轟鳴。
待它原路跌回水中,眾人方才靈魂歸位。有些海員嚇得瞠目結舌,直接放棄了求生欲望,聽憑自身被卷入翻騰的海流。一時間鯨群伴隨巨浪卷動不息,大片海水像裝進了滾開的湯鍋,“紅鬆鼠”號不過是氣泡頂端一片甘藍葉罷了。
北海巨妖再次上浮,張口咬住了一頭幼鯨。被它大力搖晃榨出的體液馬上染紅附近的水域,鯨群悲鳴聲中,海船趁風浪稍減急速逃離海妖的獵場,空中充斥著星星血點,打在臉上濕熱粘稠,生腥味道令人作嘔。
據老資格的水手說,“北海巨妖”生性貪婪,以鯨群為食,伴隨惡劣天氣出沒無常。海妖泳速極快,捕食固定在圓形“獵場”內展開,“獵場”的直徑與其體長成正比。誤入其中的海船隻要逃出狩獵範圍,生還並非毫無可能。
對鯨群展開無情屠戮,海妖無暇分身照顧“紅鬆鼠”號,船長親自掌舵,滿帆向東南海麵駛去。“迎風六度!”海員的驚叫聲傳來,“礁石?!三百尺不到!要撞了!”
左滿舵,“紅鬆鼠”真像隻機靈的鬆鼠滴溜溜劃個半圈,堪堪避開視野中冒出來的怪物。右舷的水手探出頭,能清楚瞧見大海正中這一古怪玩意——扁圓的紡錘體,露出水麵的部分大約兩人來高,外觀像隻巨型陀螺,倉促中瞄一眼,質料仿若不反光的金屬。暴風雨影響下視野極差,一道波浪過去,水手才發覺藏在後麵的大型障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