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酷的平衡(二)(2 / 2)

擠出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森特先生把外套搭在左臂上,無聲拉開矮木門,隻是一言不發。通常這類場麵會造成相當程度的尷尬,所幸兩人都沒有臉紅的習慣,對視一小會,巡官首先開口。

“我承認,一開始使用恫嚇之類的手段是有些極端。”老一套。傑羅姆保持微笑不變,隻想看他怎麼處理不能收拾的局麵。“至少現在還不算太晚,讓我做一些實質性的努力,來爭取緩和與信任吧!”

“抱歉,”完全出於善意的,森特先生靦腆地問道,“您是?……”

巡官麵不改色,向對方伸出一隻手。“我,王國密探。幸會。”

巡官理所當然的神情,讓傑羅姆聯想起不久之前、對方散發的不可一世的氣焰——現在隻不過表現得較為曲折罷了。

有意遲疑了不長不短的幾秒,他才伸手與對方相握。“名片還在印刷,鄙人從事海上運輸,幸會幸會!”

巡官的右手寬厚有力,掌緣生有厚繭,即便刻意保持低調,握力仍舊穩健強凝,傑羅姆估計此人使用的武器該不是匕首短劍之類。

似乎無意放開對方,巡官若有所思地說:“好像咱們在哪見過?東羅克?拜爾根?布林奇?……難道還要往東?”

一連說出幾個名字,傑羅姆不置可否,對方似乎醞釀著加強握力。每次他表示否定,力量就會微不可察地增加一丁點,像一塊逐漸冰結的濕布,越發顯得滯澀生硬。

傑羅姆肯定地搖頭。“我確信,像您這樣的人物,就算隻在礁石和船骸邊打過照麵,我也不可能完全沒有印象。”

“‘礁石’倒提醒了我,”巡官古怪地微笑道,“歌羅梅不就是一片亂石灘嗎?向下看,到處都是刀尖一樣的碎石頭……比起明擺著的懸崖,那些水底下的暗礁豈不更加危險?”

說著說的,傑羅姆明確感到對方的握力驟然增加一半。剛開始如果是被小狼狗咬住不放,現在已經換成一隻呲牙咧嘴的郊狼。

麵色不變,森特先生接著道:“還真是這麼回事!碼頭區出海的船隻,總有幾條再也不見回來。值得慶幸的是,跟密探一樣,水手從沒有餓死之虞——不是葬身魚腹,就是坐在滿載黃金、綢緞和香料的貨船上小賺一筆。這樣看起來,咱們好像是一家人,壽命短促,行樂卻很及時……暗礁什麼的,不總是跟利潤息息相關麼?”

一聲難分喜怒的尖利笑聲傳來,巡官朗聲說:“這附近有不少礁石暗流,就我所知,有人正趴在最大一個漩渦邊上而不自知。就算那些遊泳的可能死無葬身之地,離漩渦最近的人、卻未必還有譏諷他人的機會。”話音未落,右手如同吊杆和齒輪構成的碾壓裝置,發出不能抑製的、向內緊收的狂力,傑羅姆幾乎能聽見自己指骨散架前的“哢哢”聲。

“呃,我怎麼覺得,總有人樂於使用笨辦法、往漩渦裏打水漂?”強忍住駭人的痛楚,森特先生煞有介事地撇撇嘴,“一旦手裏找不到石塊,這些人就主動往水裏跳,好像自己比那些小魚小蝦更熟悉水性、比小石子漂得更遠似的!”他把頭上戴的禮帽摘下來,遮住左手被摩擦出亮光的“破魔之戒”,隻是輕笑著說,“殊不知,再了不起的水手也鬥不過喜怒無常的海水。強健體魄固然不錯,可是跟自然的強力搏鬥,不自量也該有個分寸。您說是吧?”

狂怒表情被倏然收回,巡官突然和善地笑笑,傑羅姆馬上感到自己的右手完全沒了知覺。對方似乎明白,已經觸及他承受力的底線,立刻示威地停在那裏左顧右盼一會。“別忘了,竭澤而漁雖不現實,拿著網子的才是真正的強者。再怎麼狡猾的魚蝦,隻要網眼夠密,撒網夠深,還能叫它跑了不成?”力量倏來倏去,對方冷然收回傷筋折骨的力道,卻沒有放開森特先生的右手。“再想想,究竟是獵人追到天涯海角呢,還是鯊魚在岸上擱了淺?不管怎麼說,要真是水底下能喘氣的,還用得著戀棧不去、垂死掙紮嗎?”

話已經說完,巡官向傑羅姆·森特點頭致敬,轉眼消失在清晨的薄霧中。

冷汗順著額頭滴下來,抬起右手一看,手掌邊緣已經現出一圈青紫色調,五根手指一時活動不得……這家夥的力氣可能趕得上某些種類的惡魔!再加把勁,自己的右手就別想恢複舊觀了。

敵人態度依然強硬,一邊深自戒懼,一邊湧動殺機,傑羅姆忽然很想看看,凱恩對密探的報複究竟要從何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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