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夥人界線分明,新娘一邊的親戚友人安靜異常,新郎這邊卻大都在交頭接耳,一對新人裹在厚厚皮裘中一言不發,氣氛之生硬不亞於舉行葬禮。傑羅姆一眼就從人堆裏認出了“公民凱恩”:表麵上看五十多歲,鬆弛的麵頰像所有習慣拉著臉的人一樣,布滿深刻的豎紋;頭發雖稀疏,卻沒有禿頂的危險,嘴角似乎永遠不會浮現出微笑。這副相貌算不上咄咄逼人,可一雙眼睛卻冷漠深沉,像神堂灰白色的天頂窗,自然流露出內裏莊嚴壓抑的本質屬性。
不過這些都不是最主要的。凱恩先生讓人無法忽視的特質,就是強烈的枯朽感覺。傑羅姆從未在哪個人身上見過如此直觀的衰敗感,他仿佛剛參加完自己的火化儀式,瞪著一雙冰結的冷目,對一切活物都采取漠視的態度。此人無疑曾擁有強大的肉體和意誌,縱然隻餘下熊熊烈焰的灰燼,也能輕易懾服不夠堅強的靈魂。至於為什麼在六十不到的年紀就顯露疲態,傑羅姆的第一印象是——對方被過度旺盛的權欲榨幹了活力,由於太過張揚而無法維係自身構造的穩定,最終引起過早的傾頹。
和聲突然被響亮的噴嚏打斷,感冒的症狀極富感染力,馬上產生連串類似的反應,小禮堂裏的音樂嘎然而止,雙方賓客都把目光投向凱恩。
不高亢也不低沉,聲音像掠過禮堂天頂的寒風。“接著唱。證婚人,開始說話。”
將要結婚的兩位對視一眼,新郎左右活動下頸骨,新娘把覆麵薄紗落下,一對新人登上前台相對而立。在冷空氣和跑調歌聲的伴奏下,證婚人開始誦讀禱文,賓客們竊竊私語,臉上掛著禮節性的微笑,不時偷瞄一眼站在旁邊的凱恩。
傑羅姆發現,自己出現在此地純屬多餘,畢竟非親非故,實在猜不透這安排背後的意圖。至於婚禮本身,沒有親友致辭,沒有繁文縟節,潦草程度比自己那場更勝一籌。
“先生,”侍者走過來說,“主人要與您談話,請隨我來。”
傑羅姆沒想到儀式進行中就承蒙召見,不由得心中惴惴,在侍者帶領下走到凱恩身邊五六步。對方連個保鏢都沒有,遲疑片刻,傑羅姆還是站在安全距離以外,免得引起誤會。
眼望著台上新人交換戒指,凱恩麵無表請說:“我們見過麵。你簡單地挫敗了我的人,讓我稱你為‘殺手’。”
“很榮幸,先生。”傑羅姆麵色如常,平靜地說,“如果這件事對您構成某種冒犯,請接受我的歉意。”
“沒必要展現你的虛偽,殺手。我找你來,而不是直接宰掉你,這說明兩件事——你還有利用價值;不是人人都能冒犯我。”
傑羅姆點頭說:“懂了。該怎麼稱呼閣下?”
凱恩轉頭麵對他,冷然道:“如果足夠愚蠢,可以叫我‘主人’。”
“冷笑話。”傑羅姆若有所思,語氣也變得冷淡起來。“據我所知,作您的朋友帶來的風險僅次於與您為敵。蠢人可以利用,卻無法合作;聰明人權衡風險和收益,隻會對您敬而遠之。既然您不感到被冒犯,我又有某種潛在價值,不如讓談話馬上進入正題。您認為呢?”
“自以為是。殺手,這會顯著縮短你的職業壽命。”
凱恩停頓了好一會,傑羅姆不置可否,對方若想除掉他,不必在言語上斤斤計較,現在示弱隻會遭人輕視。
等雙方都感到,沉默已經足夠,凱恩才滿意地點點頭。“至少是個有膽色的殺手。”頭一次仔細打量森特先生,主人平靜地說,“我需要一個中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