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胡思亂想的功夫,有人撥動木柵欄,發出“吱呦”一聲怪響。傑羅姆一抬頭,竟是治安廳的巡官。
還以為對方也是來獻獻殷勤,傑羅姆露出個矜持的微笑,“歡迎歡迎!您今天到這附近巡查麼?似乎神廟區治安狀況良好,不法之徒在這都會成為老實人……”
巡官停頓一會,說:“我來找你。有時間的話,想跟你聊聊。”
“我正要去拜訪裁縫,之後還預約了家具商,你看是不是……”
巡官馬上說:“正好,讓我為你領路,邊走邊談。”
傑羅姆想不出有什麼非說不可的話,不過對方沒有提供拒絕的機會,隻好狐疑地跟在他身後。巡官七拐八拐,很快把兩人領進僻靜的街巷。傑羅姆暗中提高警惕,破曉前冒出來的濕氣形成薄霧,路邊青石雕像背光的一麵覆蓋小片青苔,空氣中充滿風雪降至的氣息。對方好像不急於開口,直到眼前出現五尺高的寬石欄,再跨出一步就會跌進下方的無盡深淵。
“這裏不虞偷聽,”巡官說,“‘骨橋’的耳目遍布全城,為了幾個髒錢,血親相互出賣也是常事。”
傑羅姆坐在寸草不生的花壇邊上,等對方把話說完。
“商盟的殺手在你手下吃了虧,我承認剛開始低估了你的能力……”對方冷硬的神情令傑羅姆感到很不舒服,下麵的話更讓他瞪大了眼睛。“……同時我也低估了你的愚蠢。你們這些……稍微高等的打手,賣弄著一點殺人伎倆,讓肌肉蠕動取代大腦的功能--就像受人操控的螞蟻滿地亂爬。你得承認,有時候這景象使人感到煩躁,忍不住就想上前踩兩腳。”
傑羅姆很快恢複常態,環抱雙手,矜持地說:“令人遺憾,請接受我的歉意。”
巡官居然點點頭說:“我接受。即使你卑微的存在注定了短視和功利,即使你並不能從本質上意識到言語的真意,我仍願意給予你一點指引,免得車輪輾過時誤傷了螻蟻。”
“請!”
剛開始,傑羅姆很想一腳把巡官揣到懸崖底下、目送他在岩壁上翻滾幾圈。而現在,他不得不承認,對方展現出一種前所未見的攝人氣勢--對他人深入骨髓的輕賤和蔑視,同時包含來源未知的驚人自信--一般在瘋子和慣於生殺予奪的上位者身上,容易見到此類特質。
立在遠方群山、和電芒頻閃的雨雲構成的背景下,巡官眼光灼灼,揚著下頜說:“不要試圖效力於‘公民凱恩’,不要試圖考驗‘我們’的耐性,不要試圖質疑你將接到的命令。”完全撕掉偽裝,麵前這人帶著令人震驚的狂妄,以宣讀赦命的語氣朗聲說,“在沒有得到具體指令以前,準你相機行事--如果‘我們’屆時有更多資源可供調度,你將無需任何自主,要做的隻是服從。對你來說,這就是最合理的安排。”
傑羅姆完全被巡官的語氣態度和肢體語言鎮住了。
大多數狂妄之輩,無論如何衣著光鮮故作姿態,一旦開始叫囂,至多類似品種名貴的瘋狗;眼前這人卻正好相反:穿的再普通不過,雙目寒光四射,麵容冷酷篤定,雙手自然垂在身側不見絲毫波動--可被認為是“擁有瘋狗氣勢的、半神般的人物”吧?
“有個小問題,能不吝賜教嗎?”傑羅姆下意識地摩擦左手戒指,內心暗起殺機。隻要對方再漫無邊際地自吹一句,他不確定自己還能掌握好動手的力道。“‘你們’究竟姓甚名誰?’”
“讓我滿足你小小的好奇。”巡官平靜地說,“‘我們’代表羅森王室根除腐敗和犯罪行為的決心,是授命於最高權力的監察機構。國家意誌不容質疑,針對凱恩的鋤奸行動籌謀已久,你即刻被緊急征召為國效力,抗命不遵將以叛國罪論處!”
傑羅姆總算對自己的倒黴程度有了個直觀認識。凱恩和眼前的雜種都絕非善類,不管是淪為奴販的打手,還是和密探同流合汙,對他準沒有丁點益處。
巡官最後拋下一句,“等有人對你說‘兵七進三’,你隻管聽命於此人,其他情況不容多問!”語氣一變,他眨眼換上偽裝的麵目,若無其事地笑笑說,“離開這條路向西兩百步,就可以進入商業區。見到裁縫時,就說我介紹你來的,讓他給個優惠價。市民,一路上還請多加小心。”
這家夥的演技可能跟自己不相上下,傑羅姆無話可說,見他轉身離開,考慮三五秒,箭在弦上的“鋼釘齊射”就被悄然取消。
接下來,照原定計劃前往商店區量體裁衣,定做毛呢外套,按衣物質料顏色選定了相配的寬邊帽和皮手套;等他窩在家具商的庫房裏挑選書桌和茶幾時,密集的冰雹終於開始敲打窗台和街道。
陽光被雲幕遮蔽,家具商把防火的球狀風燈點燃,庫房變成個密閉的小空間。神色如常,內心卻不住思量當前的處境:敵人氣焰囂張,任何一方都能隻手遮天,自己夾在犬牙交錯、複雜尖銳的中間地帶,隨時可能遭受波及,死的不明不白。被表麵的平靜所籠罩,傑羅姆感到,整座城市正在陰謀的氛圍中緩慢腐爛,像插著水仙的綠色泥塘,散發陣陣詭異、汙濁的瘴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