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1 / 1)

“快!”

臉上掛著油泥,腳下飛濺起一路汙水泥濘,矮小的身影快速穿梭在喧囂市肆之間。兩旁的小食攤熱氣騰騰、油香四溢:鬆脆培根,蝦醬栗子糕,新鮮出爐的果味蛋撻……他照例吸飽了周遭傳來的香甜氣味——當然還有北部省份冰結的冷空氣;奔跑產生的熱量令他暫時沒有凍死之虞,一天多沒進食,消瘦的肢體卻也沒剩多少可以透支的氣力。

沿河渠向東,飛速掠過耳畔的寒風帶走了小食街的甜膩香氣。泥水路換成沙麵方磚構成的灰白梯級,一層層盤旋上升。階梯似乎永無止境,周遭的空氣也好像越發稀薄,目光跨過左手邊的橡木圍欄,“峽灣之城”的險要地勢盡收眼底:

曲折水路夾在陡峭山崖和絕壁之間,紅褐色石英砂岩、表麵覆蓋小片苔蘚,為寒冷氣候下的城市增添些許綠意。城市上空漂浮著鍋爐煙囪冒出的、飽含星火的彤雲,在碧藍海水映襯下更顯奪目。建築在峭壁邊緣的城市錯落有致,岩壁上附著的供暖管道蛇一樣蜿蜒,不時漏出陣陣白霧。即便在大雪紛飛的時節,整座城市看來仍舊五光十色、生機勃勃。

登上最後幾級台階,麵前出現一片空曠的半圓空地,原本分割上、下兩個城區的關卡就構築在此地。久不遇戰事,高牆和閘門十年前便已拆除,隻餘下供往來客商自由穿行的花園過道。噴水池已經幹涸,更找不到植物的影子,盤繞在拱門兩側的常青藤也隻是精美石雕的組成部分。

一名守衛閑坐在石頭亭子裏,身披羊毛粗製的禦寒披風,伸手在炭盆上烤火,無聊地左顧右盼。剛爬上來的小子吸引了他的注意——破衣爛衫比碎布條好不到哪去,包裹大部分皮膚免遭冷風侵襲都有些力不從心,腰間的束帶把散碎衣物捆紮起來,氈靴像剛從下城區的泥水中撈出來,身後拖著一串淡淡的腳印。

守衛正待起身,隻見對方把腦袋上的舊氈帽摘下,露出亂草般的黃發,向他行了個禮。守衛撇撇嘴,心想放一個“快腿”進去也沒什麼大不了,付給他的微薄薪酬可不包括維持市容整潔的部分。

十年前王儲“羅森·裏福斯第四”借軍隊之力幾乎把老國王趕下台,政變失敗後,軍方將領被大量誅殺,軍人享受的待遇也大不如前。戰死者的遺孤失去了應得的照顧,很多淪為少年罪犯;至於往來奔走、給人傳遞消息信件的“快腿”,已經算是自食其力,守衛也不願過份為難他們。

眼看對方不過十二、三歲,枯瘦的胳臂細得像冬天的柴枝,這副模樣想惹禍都不容易。充當廉價勞力的童工很多活不到成年那天,守衛暗中搖頭歎息,隻見遠方天際仿佛有大片密雲集結,不知即將來臨的、是夾著冰雹的雨點,還是狂風和雪片。

充當“快腿”的少年向城市最高處前進,身旁的店鋪一律以大幅彩色窗玻璃裝飾門麵,爭奪每天隻有五六個小時的寶貴陽光。透過燒製不均的各色玻璃窗,內裏的風景總顯得光怪陸離。

踩著半月形、圓形和三角形拚合而成的陶土磚路麵,人像行走在灰褐相間的壁畫中。肚子餓得咕咕叫,少年還是忍不住向左右觀望。兩側櫥窗陳列著曼尼亞青釉花瓶、栩栩如生的麋鹿頭掛飾、黃銅鑲框的水粉畫……加上無聊的店員、修剪呢絨外套的老裁縫……整個上層區在黯淡日光映照下,散發出從容、冷漠的岩石氣息。少年腳踏自身拉長的影子,快步邁向黃昏中孤獨聳立的天文塔。

無須多久,他就見到了塔樓的主人。

老人借一束微弱的的陽光檢查手中的透鏡,透鏡將光線凝聚成一個明晃晃的小點。吃驚地瞪大眼睛,老人扭頭問道:“鉛玻璃!誰交給你這鏡片?馬上帶那人來見我!就說……不,什麼也別說,帶那人來這,給你兩個銀幣!”

半小時後。

老頭子打量著眼前的訪客:一男一女,男人腳邊跟隨一條雜毛狗,女人的臉藏在麵紗和兜帽裏。

麵色蒼白的男人直接開口道:“我從‘下麵的城市’帶來了您兄弟——懷特先生——的禮物。恕我無禮,有人說過您和他簡直一模一樣嗎?”

老人笑笑說:“這輩子我隻見過他兩次。不管怎麼說,”湛藍雙眼輕輕眨了眨,“歡迎來到羅森王國的陪都,‘峽灣之城’歌羅梅。”

窗外,初冬的第一場暴雪如約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