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聽起來不錯。”
“女孩的青春在舞蹈中度過,金黃發辮陽光般耀眼,每天夜裏都有七弦琴為她的笑聲伴奏,日子無憂無慮地過去……不過聚散終有時,光陰飛逝,容顏不再,仰慕者如同枯萎的花瓣隨風飄散。這一年冬天,土地結了霜,金盞菊也凍死了,女孩又冷又餓,用剩下的香精交換一把種子。她生活的地方太靠北,種子不可能在冬天發芽,就算雙手磨出血泡,堅硬的地麵隻被刨開一條裂縫。”
懷裏的莎樂美沒作聲,傑羅姆繼續低回地說:“金發蒙上一層薄冰,女孩望著寒風中不斷枯萎的種子,淚水止不住掉下來。夜晚來臨之前,她就睡在冰冷的苗圃中,眼淚帶著最後的體溫澆灌這一把種子。抽芽,分葉,拔節……一夜之間種子不可思議的成長茁壯,結出卵圓形穗花和尖銳芒刺;第二天,遍地都是青綠色、生具七節的強健植株,每一秒都在向上瘋長,花粉在寒風中霧一樣流動,從此這片土地再沒有發生過饑荒……不知為什麼,雖然它結出的穀粒可以食用,但每個人在剛開始品嚐時,總要不自覺的淚流滿麵,所以它名叫‘淚垂草’。”
傑羅姆梳理著莎樂美的一縷柔發,過一會隻聽她說:“女孩凍死了吧?”
“我不知道,”抱緊懷裏的溫暖軀體,傑羅姆輕聲說,“為什麼想知道呢?淚水包含的是希望還是絕望,也許用不著深究,隨它去吧。我還有不那麼傷感的故事……”
“你說我嚐到了你的生活,”莎樂美用輪廓分明的臉側對著他,瞳光堪比天上星辰,“我想了解你的生活……是的,我想。”
傑羅姆的表情難以覺察地抽搐一下,隨即輕笑起來,一隻手探入莎樂美的衣襟,含糊地說:“幹嘛要尋根究底?故事講完了,給我點獎勵總可以吧?”
“今天別……啊!你保證過的……”
莎樂美立場堅定,糾纏一會,眼見無法得手,森特先生意興索然地躺下來兩眼望天。莎樂美慢慢偎入他懷裏,沉默著。四周聽不到蟲鳴,靜得令人窒息,過了一會,她喃喃地說:“我想知道,我想。”
傑羅姆支撐起上身俯看著她,綠眼睛背後的固執像極了另一個人……心中一震,臉上卻平靜如常,傑羅姆伸手捏捏她鼻尖。“好奇心太強,你會吃苦頭的。”
莎樂美握住他手掌,在自己溫暖細膩的麵頰上摩挲著,卻沒有說話。
傑羅姆低頭默想片刻,半坐起來,整理一下淩亂的思緒,用不含感情的聲音開口說:“‘淚垂草’,也叫做‘苦麥’,是種奇特的作物。抗寒耐旱,極少感染疾病,生長在光照不足、冬季嚴寒的北方山麓。環境越嚴酷,它的生命力越頑強,深埋地下的種子總有一些能安然越冬,來年生根發芽,讓種群得以延續。苦麥是羅森的基石,雖然需要一百五十天才能完全成熟,但強壯的植株極其高產,足夠供給軍隊和臣民生活所需。雖然苦麥麵包口味不佳,但長期食用會比普通人早熟一兩歲……羅森人以它為主食,身體強健,很少生病,王國從不為兵源擔憂。每年‘霜露節’,羅森的子民有義務食用全麥製成的黑麵包,用眼淚緬懷往昔的艱難歲月。”
莎樂美把下頜擱在他肩上,出神地說:“好像故事裏的情節……神奇的國度。”
傑羅姆露出一個融入黑暗中的、無聲的笑,甚至有些期待地繼續陳述。“旺盛的生命力,必須以傷害他人為前提。苦麥的根、莖、葉、果,皆有毒性,不經堿化,長期食用可能造成失明……在羅森,新生兒三個月大要被喂食苦麥原汁,不夠強壯的唯有一死。苦麥毒化土地,這裏幾乎找不到其他活物,再肥沃的泥土,隻要連續種植五年,就會耗竭地力,變成失水的沙壤。”
莎樂美的身體僵硬起來,傑羅姆聲音越發低沉,不停頓地說:“為了得到可供輪流耕作的土地,整個王國的曆史都在征戰中度過。男孩很小就要離開母親,有些人……一輩子在軍中服役,被訓練成出色的劊子手。被征服者有的向王國稱臣,有的淪為隸農,從自己的土地上被迫遷移……他們管苦麥叫‘萬惡之根’。這個節日裏流淚的國家,其他時間卻要流別人的血……羅森,和它有毒的花草,就像大地的疥瘡。”
安靜地站起身,他看來死一樣鎮定。
“我生在這,”他說,“活到十四歲。這就是我的生活。”
有一小會,莎樂美猶豫著是否應當擁抱他。等她張開手臂,讓兩人的麵頰緊貼在一處,隻聽見對方空洞的笑聲。
“這不是我想要的。你不必為我做這些。”輕柔而堅定地拒絕被擁抱,傑羅姆直視莎樂美的眼睛。“我說過,咱倆是天生一對。”
莎樂美感到他完全坦誠的態度,此時此刻,黑眼睛裏沒有尋求憐憫的成分,而是像一個意識到“必然”的人那樣,平和,冷漠。
他微笑說:“再來些啤酒嗎?”
“我餓了。”莎樂美撅著嘴揉揉肚子,“我們去覓食吧!”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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