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得好聽,可等他見到五個人一起出現,臉色就不太自然了。
軍官一副進了旅店的模樣,把腿支在桌沿上;造化師還是半死不活,像根爛木頭似的站著不動;兩位小姐(她們自稱是夫妻關係)看上去倒挺般配,就是衣著有些不搭調……這些人哪是參加慶典的樣兒!家裏突然擠進一幫怪人,也難怪他感到不安。
傑羅姆說:“給您添麻煩了。”
主人說:“不不,出門在外的,你們也不容易……別客氣,我先去準備晚飯……”
趁他消失的功夫,傑羅姆再次提醒幾人表現得體麵點。軍官不太樂意地放下腿,造化師勉為其難地坐下,薇斯帕不快地說:“原來您還精通禮儀風範,我們沒見過世麵,抱歉掃興了。”
不知為什麼,她總是要跟傑羅姆唱反調,傑羅姆不是好脾氣的人,表麵上卻不動聲色。“我隻是個土包子,除了小家子氣不會別的,有冒犯之處還請您多包含。”
聽他語氣平淡,薇斯帕也挑不出毛病。不一會,餐桌上就擺滿量少但細致的菜肴,飄著橄欖油的清香。諾林地區有喝餐酒的習慣,各人麵前放著一杯開胃酒,軍官一口就喝幹了。
主人看得心生懷疑,試探地問:“這酒您還滿意吧?”
“啊?”軍官咂咂嘴,“淡了點。”
傑羅姆好像被一口豌豆濃湯嗆著,回過頭直咳嗽。主人再看看紋絲不動的造化師,臉色變得不高興起來。晚餐的氣氛令人窒息,好不容易吃完,露麗搶著收拾碗碟,傑羅姆估計主人就快下逐客令。
“……所以,‘帝倫’酒選用的優質葡萄極適合諾林地區的光照和土壤條件……”薇斯帕心不在焉,軍官和造化師也對主人的講解一頭霧水,傑羅姆聽著他的話,眼前浮現出過去的時光。六歲和十四歲之間的夏天,他都在父親的葡萄園和酒窖裏度過。那個粗壯寡言的男人現在隻剩一個影子,傑羅姆好像盡量把他從記憶中排除出去,隻留下對母親的清楚印象。
“……我對貴國的葡萄酒釀造工藝十分感興趣,不知道……”
幾個人麵麵相覷,薇斯帕說:“既然有一位專家,就請海德先生解釋一下吧。”
傑羅姆對她感到極不耐煩,心想女人不合邏輯的行為實在頭疼,難道她不知道現在大家正在一條船上嗎?等他出醜,幾個人可能要到外麵過夜……實在不能理解。
“如您所願。不過,我想提個不情之請,不知道能不能見識下著名的‘帝倫’葡萄酒呢?”
主人笑笑說:“請等一會,我剛好有一瓶過得去的。”他走進廚房後麵的小地窖,一會拿著一隻沾滿蛛網的酒瓶上來,外加兩隻不同形狀的高腳玻璃杯。不像一般貨色,這兩隻杯子工藝精湛,絲毫不含雜色和小氣泡,讓傑羅姆想起朱利安心愛的水晶杯。
“請。”
對著傾進杯裏的金黃液體,傑羅姆沉默片刻。先掂起細長的杯腳,目光向上端詳色澤,主人馬上再點亮一座燭台,抱歉地說,“光線不佳,如果您早上來就好了。”
微微晃動酒液,液體活潑地蕩起一圈圈漣漪,散發迷人的質感。看了一會,他不慌不忙地向上握持,用掌心加熱酒杯杯底。在體溫的作用下,酒液蒸騰出絲縷霧氣,在收窄的杯口處形成彩虹般的形狀。主人讚賞地觀察著,森特先生的投入和專注足以說明很多問題。
傑羅姆慢慢把杯口湊近,分辨空氣中微妙的酒香。先淺嗅,再緩吸一口氣,讓氣味在上顎和鼻腔保留一段時間。他眉頭舒展,表情微妙地變化著。等“察色”和“聞香”結束,他猶豫地望著酒杯,還是緩緩放下。
“怎麼,您不嚐嚐?”主人驚異地問。
傑羅姆的表情有些落寞,“因為一場大病,我的味覺遠不如嗅覺敏銳,現在已經沒資格品嚐這佳釀。”
主人臉上的遺憾完全表現出來,傑羅姆微笑說:“凡代克三世說過,‘品酒運用的器官是整顆心,想像力比味覺更重要’,您不必為我感到遺憾。既然您對‘冠軍’酒的釀造感興趣,我倒是可以約略向您講講。”
不僅主人深感興趣,就連一竅不通的幾個人也想聽聽消磨時間,露麗收拾停當從廚房出來,意外發現屋裏的氣氛竟大為融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