傑羅姆沒說話。對方不是說話能夠左右的人。
——形勢還不明朗,先看看再說。
打定主意,他慢慢伸出手,表示自己沒有武器。
對方露出一個輕蔑的笑,右手刀鋒向前,指指他藏著短劍的左袖。
傑羅姆考慮幾秒,緩緩拔劍出鞘,一肘長的劍鋒乍看類似一把長匕首,像所有夜晚出沒的武器一樣毫不反光。短劍以一個不具威脅的姿勢投向對方,軍刀無聲回旋,十字交叉托住短劍劍脊,傑羅姆發現其中一柄軍刀開始散發青綠色光芒。對方借著軍刀附著的“光亮術”效果,以專家的眼光仔細端詳短劍:
保養良好,常被細心砥礪,加上數不清的微小切口——這是一把慣用於實戰的精良武器;缺口處的微妙形態,說明曾與之交手的兵器種類繁多——雙手劍、長劍、開山刀、寬刃軍刀以及各種鈍器……軍官驚異地飛快抬頭,瞥一眼站在朦朧夜色中的傑羅姆,他雙手環抱,似乎一陣風就能吹倒;目光帶著疑惑投向劍身,短劍沒有附著任何魔法,卻對兩把軍刀蘊含的魔力作出響應,有規律地輕微震顫。
傑羅姆耐心等待。對半生和刀劍共事的人來說,飽經滄桑的好劍等於一本敞開的書,傷痕構成的文字永遠誠實,比言語更具說服力;即使對方不具備洞察這類文字的閱曆,他的行為也可以說明合作的誠意。太多教訓告誡傑羅姆,充滿猜忌的配合還不如單打獨鬥。
軍刀回鞘,短劍被倒持著遞還給主人。帶著戰士之間的敬重,軍官說:“我受命保護一人,不參與其他戰鬥。”
“敵人接到不同命令,不會照你的邏輯行事。”
“你的建議?”
傑羅姆沉吟著說:“襲擊王族和造化師是頂尖重罪,隻要敵人考慮過後果,一定不留活口。分散作戰隻能被各個擊破……”
對方馬上說:“你們十幾人中毒,我隻有兩把劍。”
“請讓我照顧中毒的人……”露麗的聲音響起,薇斯帕在她身後款款步下馬車,手裏提著紫色風燈,傑羅姆確信露麗的小精靈就藏在裏頭;高瘦的造化師一言不發,把車門關上,遞過一瓶黑乎乎的東西。
“瓶裏有分解毒素的酵母。”露麗解釋說,“效果雖不好說,總比不治療強。”
軍官注視薇斯帕,她滿不在乎地說:“我和她一起,你自己看著辦。”
“既然這樣,”傑羅姆總結道,“我們最好把不能作戰的人送進馬車,繼續移動總比等待被包圍強。三輛馬車足夠,隻要兩位不介意……”
露麗說:“我沒問題。可是……”
不等她多說,薇斯帕爽快地回答:“不用對我特別照顧,緊急情況聽你們的。”
傑羅姆沒想到她這麼識趣,話裏有話地說:“沒錯。雖然沒中毒的隻有幾個人,但也應該服從統一指揮……”眼光從麵前四人身上轉一圈,接著說,“有王國的騎兵軍官在,我就照你的命令行事。”說完還偷瞄一眼造化師的反應。
造化師麵目裹在風衣裏,仍舊毫無表示。露麗替他開口說:“這樣啊……我們倒也不反對……”聲音裏透著疑惑,眼光不由得飄向傑羅姆。
薇斯帕也拿眼瞪他,森特先生一貫的強勢表現實在令人印象深刻,薇斯帕原以為他肯定要發號施令,沒想到卻把責任推給別人。憑著女性的直覺,她感到這家夥正在亂動腦筋。
軍官也不推辭,讚同說:“好。先去照看中毒的人,等情況允許,把他們集中到三輛馬車上。我和……”
“海德。”傑羅姆回答。
“我和海德卸下兩匹馬,往兩個方向偵察……”
造化師終於說話了,幹澀的聲音像墳地間拂過的冷風。
“偵察,不必。”他在半空勾畫法陣,轉眼冒出一群褐色飛蛾,向幾個方向分散。“一刻鍾。它們回來,我知道。”
傑羅姆看看熱鬧,然後和軍官一起卸除馬車不必要的負載。二十分鍾後,藥物產生作用,幾個人七手八腳安頓好中毒的人們。造化師的耳目返回,附近沒發現敵情,他們也隻能按原計劃行事,三輛馬車不到半小時就緩緩出發。
傑羅姆坐在車夫的位置,翻毛鬥篷和寬邊氈帽不能完全抵擋夜晚的寒意。道路浸沒在黑暗中,月色和星光暗淡地指引前路,一陣逆風讓他緊閉雙眼。
傑羅姆仿佛回到朔風平原綿延的荒地,湛藍天空下蒿草在微風中翻湧,相隔千裏孤寂的海麵和曠野,任憑自己停留在“家”的幻象中。再睜開眼時,無盡的旅程重新占據他整個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