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族區可不是好進的。
傑羅姆束手無策地看著兩個衛兵,這二人剛把一位“閑散人員”修理了一頓,這時回到自己的崗位上聊起天來。聽說高明的盜賊能借助一條長索爬過高牆,傑羅姆仰視麵前的厚石牆,牆頭插滿尖銳的鐵蒺藜,要想望到頂,必須把脖子向後折,直到頭暈眼花。
傑羅姆找個無人的角落,正要施展“隱形術”,忽然隔牆聽到整齊的號令聲——巡邏士兵,聽腳步不少於二十人——傑羅姆不再抱有僥幸的希望了,“隱形術”能把他弄進去,卻未必能讓他活著出來。
——先找個熟悉地形的人,再想辦法混進去。
打定主意,傑羅姆轉過守備森嚴的大門,向夾在高爐堡外城牆和貴族區內城牆間的街道走去。
高爐堡的設計者顯然有些短視,沒考慮到貴族們無止境的擴張欲望和潔癖。貴族區的規模不斷增加,把原屬於平民的集市和住宅擠壓成一個狹長地帶。新建的內牆使這條布滿二層樓房的街道僅夠通行,除了正午,陽光也隻能照在二樓陽台上;傑羅姆總算擺脫了日盲的困擾,為了在夜盲之前做好準備,不由得加快了腳步。
“熱情短刀”是個品流複雜的地方。傑羅姆依照一貫的經驗,找到這家生意興隆的酒店,再向酒保施加點影響,很快得到了需要的情報。
“貴族區?那不是人待的地方……我想想……對了!看見那小子了?”酒保指著角落一張桌子底下說,“趴在那裏的那個。沒人比他更熟悉貴族區的情況了。”
“嗯……一個夜盜——幹這行的喜歡穿一身便於潛行的深色衣服。”傑羅姆老練地總結說。
“是嗎?我還以為那隻是好久沒洗造成的……”酒保怪怪地看著他。
“不對……看他體格應該受過良好訓練,”傑羅姆想盡量表現得專業些,沉吟著說,“右手有使用刀劍留下的磨蝕痕跡,顯然曾是個衛兵。你看,趴倒的樣子很專業,應該上過戰場……現在當兵的真不像話,打過幾次仗,見過幾個死人就吵著精神崩潰啦,什麼人間地獄,醉到不省人事……”
酒保吃驚地看著他,“怎麼想到的?真有一套!不過夥計,你有點鑽牛角尖。任你想破腦袋,也猜不到這人的來曆。”
傑羅姆小小失算,麵不改色地說:“猜錯了?那他是幹什麼的?”
酒保指指牆上懸掛的一套重型盔甲——傑羅姆剛剛還誇獎過那精良的做工——神秘兮兮地說:“這套好家夥就是剛才那小子抵押給我的,一位爵爺!沒錯!以前住在貴族區,是個‘鐵麵騎士’,有一陣子風光。後來欠了一屁股債,連馬也賣了,天天就是玩命喝酒。自從上上個月到我這,清醒的時間總共沒有三五天……要跟他講話非等到明天這時候不可。”
聽完酒保的話,傑羅姆感到這人的利用價值大大提升。他走到桌邊,一股混合了酒精和發酵食物的氣味讓他立即止步。忍住強烈的反感,傑羅姆用腳踢了踢,果然毫無聲息,酒保的判斷是對的。
“找個人把他弄幹淨。兩間二樓的客房,相鄰的。”
酒保為難地說:“我到哪找人去?”
“叫殯葬師來,照死人的規矩辦妥。我要他看起來像新的一樣。”傑羅姆拋下幾枚銀幣說。
酒保打個寒戰,看到他慘白的臉色,小心地問:“你不是來找‘材料’的吧?”
傑羅姆過一小會才聽懂,“我不是死靈法師,對人偶不感興趣,更不想惹麻煩。等他醒了你別亂說話,我得多住幾天。”
“隨便你。”酒保撇撇嘴說,“反正他爛在這對我也沒好處。多嘴問一句,你現在要到哪去?”
“退掉原來的旅店,我還有條狗。對了,你認識最好的首飾匠嗎?”
“嗯,你找叫‘粉薔薇’的店,就在不遠處,我指給你……”
第二天吃早飯時,傑羅姆見到殯葬師疲憊地走出隔壁房間,為一個銀幣的報酬勞碌了一整晚。臨走還搖搖頭說:“不可思議,比死人還老實!”傑羅姆心想,任何人被灌下兩倍劑量的睡眠藥劑,不老實才怪。
推門進入隔壁的房間,那酒鬼果然被收拾的煥然一新,一身嶄新的壽衣至少比原來那套像樣多了。胡子被刮幹淨,露出一張憔悴但堪稱英俊的臉,讓不懷好意的傑羅姆小吃一驚。
酒鬼的個人物品被整齊地擺在桌上:帶有像框的廉價項鏈,傑羅姆不客氣地打開看看,裏麵是“波波皇後”本人的下流小畫像;一套舊色子,掂量一下,看來灌了鉛;六七枚銅幣好好地摞在一處。
傑羅姆耐心為零,咒語響過,一道極度弱化的閃電正中酒鬼的左胸。一陣呻吟後,那人平靜下來,打量著他。
“就是你嗎?唉……原來長得這麼一般……”看了一會,酒鬼異常清醒地說。
“什麼意思?”
“啊?難道……我還沒死嗎?你不是來接我的死神吧?”
“別傻了,我剛救了你的命!”傑羅姆不假思索編出一段謊話,“昨天你喝醉了,被一個櫻桃卡住了喉嚨,有一陣子以為你完了,殯葬師給你‘修整’了一下。幸好我發現你還有呼吸……”
“櫻桃?我討厭水果……怎麼會這樣?再說我哪來的錢給殯葬師?”酒鬼露出混亂的表情。
“我付的。”傑羅姆歎口氣,“你不記得了?昨天你說你是‘鐵麵騎士’,我以前在‘嚴霜騎士’服過役。咱倆談了幾句,玩了幾局‘雙六’,你贏了三個銀幣——就是用的這幾枚色子……”
傑羅姆別有深意地亮出灌了鉛的色子,酒鬼的臉色不自然起來。
“除了‘修整’的費用,這裏還剩兩枚。”把銀幣塞進他手裏,傑羅姆關心地說,“你還好吧?吃點什麼嗎?”
“我……唉……腦袋發暈,什麼都不記得了……抱歉讓你破費……”
“無所謂,你贏的錢。我隻是幫個‘小忙’,救了你一命而已。”
酒鬼苦笑,傑羅姆看起來可不像樂於助人的樣。
“你等著,我叫點吃的。”等他再進來,手裏托著一個木托盤。“喝了它,對宿醉有好處。”
酒鬼遲疑地看著杯子裏的草藥,在傑羅姆友好的注視下,硬著頭皮喝下去。雖然難過地直皺眉,精神卻好了許多。“謝謝你的好意,不知道……”
“艾薩克,不記得了?能知道你的全名嗎?昨天你顯然有些……嗬嗬,你知道……”
酒鬼抱歉地說:“霍華德·諾頓,叫我霍華德好了。”
“霍華德,我有件事想請你幫忙。我能支付一些報酬,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傑羅姆拉過一張椅子,在他對麵坐下。
霍華德·諾頓早料到事情沒這麼簡單,不由得看看自己身穿的壽衣:“我再沒什麼值得介意了……如果不是你,我可能已經死了,不是嗎?”
傑羅姆直視他的眼睛,“你怎麼會淪落到這一步的?算了,別告訴我。我隻想到貴族區找個人,他可能不太友好,過程也許有些曲折……”
“要動用武力吧?”
“說實話,也許是。”
“可我惹的麻煩夠多了……”
“我需要個向導,不是打手,而且我保證,事情會盡量和平解決。我可以預付你一半報酬——二十銀幣,你隻要替我指點路途,沒別的。”
“唉……你是個獵頭人?還是殺手?”霍華德疲倦地看著對方。
“你不想知道。”傑羅姆愈加不耐煩,對方比他預料中難纏許多。
“事實上,我想。”霍華德認真地說,“我不知道自己可能把一個什麼人帶進去……抱歉老兄,即使我不住在那,也不願意看到不幸的事發生。”
傑羅姆被迫重新估計對方的人品,不過他早準備好了最壞的情形。
看起來,‘艾薩克’下了一個決心,“你保證守秘密?”
“我保證。”霍華德舉起右手,用宣讀騎士誓言的姿勢說。
“認識嗎?”一塊比手掌略小的徽章被亮出來,做工精致,閃爍著暗淡的冷光。
“‘法眼廳’?!你是……一個密探!”霍華德馬上明白了,這些國王的眼線有誅殺大臣的權柄,通常佩戴麵罩,著黑袍,是‘血腥統治’時期的遺物。
“我們名聲不佳,這我承認,不過我是來‘秘密’追捕一個職業強盜,‘金麵人’。”傑羅姆很快收起徽章,這樣的假貨沒法蒙混太久,真正的“法眼廳”標誌雖不及協會的別針精巧,卻也有一套辨別真偽的手段。
“我見過這人的畫像。”
“所以,報酬照舊,別打賞金的念頭。如果事情敗漏,我不會替你說話。公事公辦。”傑羅姆露出生硬的表情,表演得絲絲入扣,霍華德看來完全相信了他。
“好吧,我想辦法弄你進去,不過我沒法幫太多忙——好一陣子沒摸過劍了。”
“你隻管帶路,別的我來擔心。”傑羅姆暗中鬆口氣,“現在,這二十銀幣拿去,你得打扮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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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門的衛兵認出了霍華德·諾頓爵士,遲疑地行了個禮。
“抱歉先生……我以為您已經搬出這裏了……”
霍華德看來衣冠楚楚,傑羅姆正充當他的扈從。“你說的沒錯,我來找買下我房子的先生——有些地產手續不全,我把文件帶來了——”
看到‘文件’,衛兵放鬆戒備說:“您可以進去待到黃昏,您的扈從……”
“請別擔心他,他會像影子一樣跟隨我。”
衛兵猶豫片刻,看到霍華德不耐煩的神情,再看看傑羅姆奄奄待斃的模樣,不情願地讓出路來。
直到通過沉重的鐵閘門,傑羅姆才開始慶幸自己的謹慎。閘門兩側的尖木柵隨時可以築起簡陋的防線,遙遙相望的角樓駐紮了弓箭手,三股正在巡視的士兵加起來有幾十人,各自擎著尖銳的長矛。他奇怪地想道,高爐堡最近沒傳來什麼大新聞,為什麼一副如臨大敵的狀況呢?
兩人不緊不慢地走著,霍華德小聲說:“鍾樓是附近最高的建築,圍繞鍾樓的是公共場所,住宅分散在三個方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