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分鍾後,短劍取得了完整的控製權,每次微妙的拖動都使麵具下的男人窮於應付。他所不知道的是,學徒的內心正激烈翻騰,矛盾和疑惑讓他隻能投入一半心神應付戰鬥。
麵臨失敗,男人決定使用一個還不能充分掌握的技巧,長劍在對方的短截和下壓中一下子抽出。兩人同時失去了對抗的焦點,重心前移,武裝的上肢擎著閃光的刀劍,像兩座必然相撞的尖山一樣相對傾覆。男人無暇琢磨學徒複雜的眼神,他雙肩猛烈後縮,兩腳微分,足跟離地,劍尖向斜下方追刺,鬥篷被這牽動全身的一劍激得向後飄飛。男人足尖、雙膝、後頸和劍鋒形成一個流轉的“S”形,恰似一條昂首吐信的眼鏡蛇。
長劍閃電般貫向學徒咽喉,由於這一劍動用了全身的力量,即使遭受致命打擊,在慣性作用下劍刃還會完成殺敵的使命。男人把自己投入死地,卻把最困難的選擇留給了敵人:同歸於盡或束手待斃。事實上,意識到這些的敵人已經選擇了後者--在這樣的速度麵前,任何思考都是致命的。
學徒的腰像折斷了似的後仰,失去平衡的刹那右腳蹬踏對方左膝。
下一刻,學徒左手支地,腰身彎成一個仰麵的半圓形,長劍脫手,插入他鼻尖前方的地麵不斷晃動,稍微抬頭就能觸到冰涼的劍脊。男人向右後方滾倒,一時站不起來。
表麵上學徒化解了對方的搏命招數,但他在前俯的態勢中強迫腰身後仰,肌肉幾乎被這一動作撕裂;而本能的一腳擊中的不是對方支撐足,他甚至感到男人在中招的瞬間有意把重心壓向右腿!
接下來,昏暗的小巷中隻剩下被抑製的呻吟和喘息。
一聲尖叫打破了沉默,金屬交擊爆出一團火花。學徒看到男人手中的金色匕首和一張驚恐的小臉--匕首打在小女孩剛剛蜷縮的位置上,刺中一條金屬管道。傑羅姆強忍痛楚,用短劍支撐著爬起來。男人手握匕首,他的膝蓋顯然沒被揣碎,瘸著腿又一次刺空。小女孩沿牆邊尖叫著爬行。
傑羅姆開始懷疑對方的動機,如果他們在合演一出騙局,自己就成了真正的白癡;可一旦自己判斷錯誤,付出的代價將是一條無辜的性命……他隻能作最壞打算,一咬牙,短劍和匕首交擊一下。
學徒牽動了腰傷,疼得直喘氣;男人用一條腿蹦跳著,像馬戲團的小醜一樣揮舞雙手保持平衡。再一次火花四濺的交鋒,兩個一流劍客彼此推搡,大呼小叫,被疼痛鞭子似的抽打。他們旋轉和扭動,不時靠在牆邊咬牙切齒,空著的一隻手揪住對方領口和衣袖,看起來跟酒館裏的無賴差不多。值得慶幸的是,他們畢竟還保留一些高手風範,謾罵和吐口水的行為尚未發生。
男人撥開學徒僵硬的砍劈,短劍撞在一側管子上,冒起些許火星。正在這決定性的一刻,一雙小手從後麵摟住學徒,狠狠觸動了腰傷。
稚嫩的聲音在傑羅姆耳邊響起。“別以為我會感激你……”
隨著一陣奇異的扭動,這雙手變得有力起來,幼嫩的聲線變得成熟動聽,“保護小女孩是英雄的天職嘛!”
男人有些遺憾地用匕首抵住學徒咽喉,傑羅姆隻好保持著毫無防備的姿勢。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變形咒’一直都好好用啊!”女人向他的耳邊吹一口氣,“‘藍色閃光’的英雄哥哥,我再給你一句話的功夫,隻有一句呦!”
傑羅姆認真地想一下,用微弱的聲音說:“雷霆與我同在。”
男人的目光轉向對方的短劍--一把正頂在金屬管上的青銅短劍。
藍色電芒越過短劍,越過金屬管道,在不遠處重新集結成形。金色匕首差一點刺中了說話的女人。短劍“咣當”一聲掉在原地,勝券在握的兩人被電流激得驚叫起來。
利用“電傳送”脫身的傑羅姆,由於把短劍當作導體留在了原地,兩手空空的站在五十尺外。
男人遲疑地後退一步,他對擊敗眼前的敵手已經不抱希望,逃走的時候到了。
傑羅姆盯著利用“變形咒”耍了自己的女人,在暗淡的光線下隻見一個窈窕的影子。他痛下決心,再也不會把性命係在這類蠢事上,同時豎起左手中指:
“破魔之戒”完成充能,在狹窄、沒有掩體的巷道中發出強光,一個字就能激活足以衝破厚甲的密集鋼釘,而他選擇的距離剛好斷絕了對方逃跑或反擊的可能。
忽然,學徒發現自己麵對的敵人不隻兩個!毫無征兆的,對麵黑暗中現出五、六個高矮不同的身形!
人影憧憧之中,一個焦躁、略帶點神經質的嗓音吟唱起咒文來。學徒警惕地分辯著前幾個長音,然後取消了使用戒指的念頭。對方正在完成一道“水晶堤岸”咒語,通天塔的大法師可施展這一級別防禦法術的不超過三個。自己或許能在法術完成前重創幾名敵人,但在實力懸殊的情況下,招惹對麵一幫煞星等於自殺;倒不如接受對方這曲折的停戰要求--他們大可以直接進攻一個負傷、落單的敵人。
正想到“落單”時,傑羅姆周遭電芒大作,一陣藍光閃過,朱利安·索爾,“大師”和讀心者,加上克裏夫和一名沒見過的男性人類,通過“藍色閃光”組織的絕技“電傳送”同時出現在他左右,學徒一邊聲勢大壯。朱利安挖苦地說:“一點也不奇怪,你總出現在麻煩的當口。”
學徒看著對方完成了咒語,一道透明窄牆把兩夥人分割開來;牆的存在隻有短短兩分鍾,但除非有專用的魔法攻城器械,幾乎不可能在此之前穿過它。讀心者草率地施展了“電傳送”,但馬上被擋在窄牆這一邊。
傑羅姆鬆一口氣。“需要我親吻你的靴子嗎?”
朱利安冷淡地說:“協會不會為一個‘命令者’出動大批人馬,那一邊的朋友兩小時前剛刺殺了通天塔的公會首領,‘偉大的’塞巴斯蒂安先生。”
傑羅姆難以置信地看過去,對麵的人影已經架起一道簡陋的臨時傳送門,一陣魔法波動後,隻餘下傳送門的殘骸在煙塵中挺立。
“我們實際上已經跟丟了他們,直到意外發現你別針的信號,才來碰碰運氣。”
“他們怎麼做到的?第六層以上都有限製傳送的幹擾裝置,如果從第六層滲透,又是如何穿過層層把守的三、四、五層呢?”
“很遺憾,我們不知道。”
傑羅姆第一次聽到朱利安承認失敗,一時說不出話來。
朱利安趁別人檢查窄牆的機會,快速輕聲說:“情況嚴峻,惡魔議會才是背後的力量!塞巴斯蒂安曾與協會達成某種……諒解,通天塔是協會支持的最有力的世俗公會之一。現在惡魔的滲透已經超過了第四層,我看塔裏的情況早就失去控製了。”
學徒考慮一下說:“根據633年的協定,惡魔議會和協會不能直接控製世俗組織……這樣一來,隻要殺死知情的領導人,他們就能扶持一個新傀儡,從而改變通天塔的陣營。”
“不僅如此。”朱利安臉色凝重,“通天塔的空間裂隙是戰略關鍵,刺殺隻是惡魔的示威,表明他們有能力掌握主動。更糟的是,他們是對的--風向變了。所以協會才派來霍格人和讀心者,希望找出潛藏的敵人。戰爭迫在眉睫!”
聽到這番話,傑羅姆沉默不語,朱利安從他緊鎖的眉頭看出了什麼。“你已經知道了?”
傑羅姆深深歎息,“希望我猜得不對。”
朱利安無奈地說:“森特,我們其實早得到警告了……”
“而我馬上被安排休假。”
“回避製度,你明白的。”
“回避誰?”
朱利安不客氣地說:“回避那個唯利是圖的傭兵頭子,那個你從來不提卻永遠不會忘的家夥。”
猜想被證實,傑羅姆湧起一陣酸澀感覺。他和神秘男人戰鬥的時候,已經明白知道這結果。“眼鏡蛇突擊”是那人的絕技,而他曾經幾百次和使用類似技巧的夥伴切磋技藝。
“杜鬆將軍的人。”傑羅姆困難地吐出這個名字,如果有人能不依靠戰鬥就打敗傑羅姆,杜鬆可能是唯一的答案。學徒無法和曾經的上司、自己的劍術導師兵戎相見。
“杜鬆和協會十年的合同上周到期,他在最後一分鍾宣布放棄中立,加入惡魔一方。”朱利安嚴肅地說,“他是個劊子手、投機者,但他的確掌握強大實力--強大到足以改變惡魔和我們的力量對比。他在替你做決定,襲擊你表示他不會顧念舊情……希望你也不會。”
學徒表情陰鬱,越過失效的“水晶堤岸”,向敵人消失的方向走去。意外的,學徒的短劍就在傳送門邊,一張信箋被劍刃插在牆上:
“G:
你他媽的真讓我惡心!
對敵人手軟!
婦人之仁!
不靠一點小聰明,你早死了一千次!
失望的 D”
傑羅姆看完信,額頭的陰霾完全消失了。他爽快的把信交給讀心者,恢複了開玩笑的心情,對朱利安說:“我的假期不會被取消吧?”
“相反,假期‘無限期’延長,等待命令。”
“協會不是正缺人手嗎?”
“缺人總比出現變節者強。”不顧霍格人的側目,朱利安露骨地說。
“不可思議的官僚作風!有時我真希望自己是在另一邊!”
讀心者師徒對這段問答怒目而視,傑羅姆不感興趣地聳聳肩,和朱利安徑直走開了。
朱利安見他像變了一個人似的,不解地問:“被人追殺值得高興成這樣嗎?”
“杜鬆不是來殺我的,”傑羅姆平靜地說,“他給我上了一課。最後一課。現在你的處境更危險,通天塔內部敵暗我明,協會的成員幾乎都在這了,你應該找個洞藏起來,以免在協會勢力認輸之前給人幹掉。”他停住腳步,露出一個好像是笑的表情,“你和杜鬆一向合不來,沒準他會對你‘特別照顧’也說不定。而我,辦妥一些瑣事後就要去享受假期了。”
朱利安不置可否地聽著,兩人在一個路口各走各的,很快消失在兩個方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