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雷霆 (四)(2 / 3)

出於上述種種或實或虛的原因,官員們暫時接受了李旭的荒唐。可入夏後,新任六郡撫慰大使,汾陽軍大總管李旭的另一道更荒唐的命令卻讓大夥徹底坐不住了。他居然以軍隊、官府和民屯缺乏幹才為名,張榜招賢。公然宣布無論出身門第,隻要自認為有些本事的,無論是在武藝和謀略方麵,均可自薦。所有人等隻要通過考試,便授予官職,唯才錄用。

“這簡直是無法無天!”幾個郡守氣得直跳腳。地方官員和朝廷官員是兩個完全不同的體係,雖然郡守和郡丞、縣令這個級別的官吏都有朝廷任命。但主簿、功曹、西曹、金、戶、兵、法、士諸吏,向來歸郡守們自行辟置。李旭出榜募賢,並許之為官。就等於直接入侵了郡守和縣令們的權力範圍,不由得大夥不有所動作。

六位郡守以及各自麾下官員三十餘人,聯名寫信到撫慰大使府抗議,宣布如果撫慰大使不放棄對日常政務的侵擾,他們將不得不集體掛冠,以示抗議。眾官員不求能讓李旭收回成命,但是認為見識了自己一方的真正實力後,這位年少無知的撫慰大使必將有所收斂。誰料信剛送到撫慰大使府上的第四天,李旭便派兵將幾位郡守陸續請到了博陵。他拿出朝廷賜予的印信,當眾宣布,既然身為撫慰大使,奉旨黜陟選補郡縣文武官,就不能做睜眼瞎,對地方官員的玩忽職守行為視而不見。

“各地官員畏匪如虎,每每賊未至,而守土料民者先逃。深負皇恩,罪不容恕。然念各地流寇勢大,郡縣兵卒不齊,本官暫時不予追究!”眾人印象裏隻會馬上掄刀的李將軍咬起文嚼起字來居然琅琅上口。隻是字句裏所隱含的威脅意味,就像一根從天而降的大棒子,瞬間就將六位地方父母官打得眼前金星直冒。

到了這個時候,大夥才想起眼前這位出身寒微的粗痞,手中居然還有自行任免地方官員的權力。雖然他們每個人背後都有自己的家族撐腰,朝堂中也不乏後台。但逼得對方動了粗,以“畏匪如虎,棄城不戰!”的罪名將自己一捋到地,恐怕朝廷也隻會對此睜一眼閉一眼。

“據我所知,諸位麾下,即便最少的一個郡,也有官吏百餘人。諸位彈劾本官不肯入山剿匪,敢問這些年來,你們麾下哪位郡丞曾經主動和土匪打過一仗啊?諸位肩頭有料民之責,敢問這些年來,怎麼百姓越來越少,流賊越來越多?”李旭得理不饒人,冷笑著發問,直逼得幾位郡守個個麵色如土。

“既然各級丞、尉、兵曹不敢領軍保境安民,要這些地方武職何用?既然各級主薄不能替蒼生謀福,留這些主薄何用?”他揮揮手,命人拿上來一大疊狀紙,“諸公隻顧著去朝廷彈劾本官,但本官手裏也有一堆彈劾諸公屍位素餐的條子,你等說本官是否該秉公處理呢?”

“那,那都是些刁民,刁民誣告。大人,大人千萬,千萬不能當真!”趙郡太守祖得仁嚇得渾身直哆嗦,結結巴巴地回應道。

有道是,現官不如現管。眾人在地方上任職多年,有時難免自以為樹大根深,做一點出格的事情。況且收受賄賂、任人唯親是大隋朝的吏治實情,仔細牽扯起來,恐怕誰屁股底下都藏著一堆屎。李旭隱忍了大半年時間來收集大夥的罪證,想必掌握在手的已經不少。眾人再跟他硬碰下去,下場絕對是身敗名裂。不如先服一個軟,等這粗痞火氣消了,大夥再找別的機會收拾他。

抱著類似的想法,其他幾個郡守也站起來向李旭作揖賠罪,“大人一心為社稷和百姓著想,我等也是知道的。有時候是底下人胡鬧,我們不得不讓大人對他們想法有所耳聞,所以才簽名聯署為諫。行事雖有魯莽之處,用意卻無衝撞之心。望大人詳察,恕了我等一時之過!”

話到了這個份上,按常理對方應該見好就收了。畢竟以一人之力硬抗六郡之官,即便是濟景公樊子蓋這樣的勳臣也要掂量掂量自己一方的損失。誰料李旭不怒則已,,一怒便不可收拾,冷笑了一聲,信手提起一分公文,指著上邊的文字追問道:“好一個刁民誣告。祖太守,你有幾個遠方侄兒叫祖君彥吧。李某記得他曾經於東郡為官,後來卻因為與上司不合,掛冠而去了。大人可知眼下他去了哪裏?”

“君彥,君彥他!”祖得仁的腦門上白毛汗都冒出來了,順著眉梢鬢角滾滾而下。再看其他幾位郡守,臉色全部由白轉青,雙手握成了拳頭,卻沒半點勇氣上前和李旭拚命。

“君彥兄才名遠播,陛下早有耳聞。祖家有如此英才,何必讓其埋沒呢?我這裏正缺個長史,祖大人若是有機會,不妨給君彥兄修一封書,讓他到我這裏來任職!”李旭微笑著,將刀一般的目光從幾位地方大員的脖頸上掃過,每看向一人,都看得對方不由自主地低下頭去。

祖君彥現在是李密帳下的明法參軍,在座每個郡守都心知肚明。實際上,自從民間傳言“桃李子”這個童謠將應驗到李密身上以來,很多世家大族都派了自己的旁係或庶出子侄前去追隨。這也是李密在楊玄感兵敗後,到處逃竄卻既沒被官府抓到,也沒被餓死在逃亡路上的關鍵原因之一。

眼下李旭手中揪到了祖君彥,肯定也查到了其他追隨在李密身邊的人。順藤摸瓜,這私通盜匪的罪名看來誰都跑不了。

想搬救兵,已經來不及。想當場造反,六個人的力量加在一起也打李旭一個人不過。麵對著眼前這位笑裏藏刀的殺神,眾太守不得不徹底放棄抵抗。“請大人明鑒,我等對朝廷赤膽忠心!”祖得仁帶頭,其他幾個太守相繼直挺挺地跪了下去。一邊自我辯解,一邊咚咚磕頭。

“各位大人何必如此,我隻是聽聞君彥兄的才名,並無其他意思!”李旭趕緊伸手相攙,笑容比寺院裏得彌勒還和藹可親。“臨到此地之前,陛下教誨說要我滌汰庸吏,任人唯賢。所以我才想起請君彥到我軍中任職。既然君彥兄閑雲野鶴慣了,我也不讓祖太守為難。況且他隻是祖大人的侄兒,即便親子成年,老父的話還不肯聽呢。何況侄兒跟叔叔,表麵上看著近,其實有可能老死不相往來!”

“大人說得是,大人說得是。君彥那小子自幼忤逆,我祖家早想將其逐出家門。大人看中他是他的福氣。如果他身在福中不知福,我這當叔叔的也毫無辦法!”祖得仁瞬間在地獄門口打了個轉,用官袍抹了把臉,氣喘籲籲地說道。

不過是趴在地上磕了幾個頭,他卻好像耕了十幾畝地一樣累。喘息聲猶如拉風箱,汗水將脊背處的官袍全部浸透。再看其他幾位太守,模樣比祖得仁好不到哪去。一個個氣喘如牛,汗水順著耳根子成股地向下淌。

“其實,我也知道,在咱大隋官員中,像幾位大人這樣肯做實事的,還屬鳳毛麟角。”李旭見將眾太守都嚇住了,大度地揮揮手,按照萁兒和崔潛等人事先安排好的步驟,決定撒出手中的甜棗。

“我已經準備將幾位大人不畏艱險,與民同甘共苦的事情如實上奏朝廷!”他放下有關祖君彥和祖得仁兩者之間連係的彈劾,從另一名親兵手裏拿出份尚未用火漆封口的公文,在眾人麵前緩緩展開。“我初來乍到,幾位大人的功績可能沒寫全。趁著還沒往外送的時候給大夥過一下目,若有疏漏,待會兒我再另行補充完整!朝廷最近要從地方選拔一批幹吏,我隻能替諸位做一步算一步。至於陛下如何斟酌,就看諸公的福緣了!”

此話一交代,幾個太守如果不趁機向上爬就是傻子。按大隋官製,上郡太守為從三品、中郡為正四品,下郡為從四品。就算平級調往朝堂的話,也能補到一部侍郎或員外的頭銜。如果再花些錢活動活動,找對了門口的話,補到某部尚書的缺也並非完全沒有可能。但這一切的前提是在地方上有實實在在的功勞。如今各地民不聊生,亂匪多如牛毛,有哪個地方官員都無法腆著臉自己說自己功勳卓著。而李旭肯出麵為他們幾個請功,則無異於雪中送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