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已經受傷倒地的嘍囉兵猛然坐起,抱著一杆削尖了木棒直戳他的馬腹。張季猛提韁繩,坐騎直接從另外幾名嘍囉兵的頭頂跳了過去。羅遠將手中長槊一撥一突,直接刺穿那名嘍囉脖頸。“跟上!別戀戰!”他向張季招呼,然後二人擺脫那些嘍囉,跟在主帥身後殺向下一杆戰旗。
和官軍一樣,流寇們也全憑旗幟來掌控隊伍。隨著一麵又一麵戰旗被砍倒,張金稱的部屬明顯發生了混亂。他們還在奮力苦戰,卻得不到有效的組織和指揮。平素裏在隊伍起到核心作用的老兵們一個接一個被殺死,剩餘的小頭目們威望和勇氣不足,根本無法調度身邊的弟兄。
局勢明顯在向官兵一方傾斜,張季感覺到自家隊伍遇到的阻力越來越小。他偷眼向前看去,正好看見主帥李旭挑開一把橫刀。緊跟著,刀光一閃,那名賊人的腦袋高高的飛上了天空。
“李將軍!李將軍!”親兵中,有人為主將的勇武大聲歡呼。
“李將軍!李將軍!”張季跟著大夥高高地舉起手中兵器,呐喊,歡呼,熱血沸騰。
“功名但在馬上取!”這是很多人用來激勵自己的座右銘。但放眼大隋,近二十年內能夠憑借自身武藝,從寒門爬到大將軍,大總管,郡侯位置的隻有李旭一個。士卒們知道自己這輩子也未必能達到李旭目前的高度,但自家主帥的經曆畢竟讓他們看到了改換門庭的希望。這個希望不用太大,哪怕隻有螢火蟲尾巴光芒那麼微弱的一點點,也足夠鼓舞起人十倍甚至百倍的勇氣。
對於很多士卒來說,李將軍三個字代表的不僅僅是他們必勝的信心。同時還代表著他們的人生目標。
他出身與我等相同,才華也未必出眾。隻是憑借不屑的努力和一點點際遇。“人不是牲畜,不需要名種名血!”很多年前,虎賁大將軍羅藝曾經說過的話,在李旭身上得到了一一印證。對很多弟兄們而言,李旭現在就是他們的將來。換句話說,成為下一個李旭,便是他們的全部夢想。
“李將軍,必勝,必勝!”城頭上,也有無數步卒探出半個身軀,和城下鏖戰的弟兄們以同樣的節拍歡呼。四下裏湧起的歡呼聲如陽光,刹那間穿透流寇們用俚歌組成的愁雲慘霧。將光明和希望投下去,向戰場中央深深地投下去。
“必勝,必勝!”親兵們舉刀呐喊,跟在李旭戰馬後,在敵陣中往來衝突。流寇們依舊舍生忘死,但他們的抵抗力就像開了春後的積雪一樣越來越單薄。“必勝,必勝!”大隋士卒們催動坐騎,風一樣從敵人身邊馳過,刀光閃亮,綻放出最絢麗的生命之花。
“加把勁,讓他們再不敢來!”李旭舉刀,高呼。“砸爛他們的膽子!”周大牛、柳屹、張季、羅遠等人大聲重複,壓過戰場上其他一切噪音。刀鋒掃過流寇們簡陋的皮甲,切開敗革,切斷皮肉,切碎筋骨,奪走一條條鮮活的生命。他們所向披靡,無人能擋……
一小隊嘍囉兵在幾名老卒的率領下撲上前,試圖扭轉自己一方的被動局麵。他們知道自己的武藝遠不如對方,所以呐喊聲裏充滿了絕望。黑風毫不客氣地踢飛了衝得最快的一名悍匪,李旭用長刀掃倒了第二個。周大牛用馬槊捅翻了第三個,柳屹的對手轉身逃走,被他從後邊追上,一刀砍為兩段。敵軍快速分散,騎兵們從背後追逐,血很快染紅了所有人的鎧甲,有流寇們的,也有他們自己的。但沒有人喊痛,也沒有人退出,他們跟在李旭身後不停地揮舞著橫刀長槊,一張張蒼老或稚嫩的臉也變得通紅,就像喝醉了酒。沒錯,他們飲得是戰爭之酒,沉迷其中,不知歸路。
那一刻,每個人都體驗到一種迷醉得感覺。高高在上,如漂浮於雲端。雲下,是血與火組成的戰場。他們的靈魂看著自己和敵人博殺,為自己的英勇而驕傲喝彩。他們忘記了恐懼,忘記了疲憊,甚至忘記了自己身上剛剛添加的傷口。敵人變得弱不禁風,一推便倒。那些伸過來的長矛和橫刀動作緩慢,破綻百出。他們隻要探出刀去,便能收獲勝利。而勝利的滋味是如此甘美,就像新娘被燭火映紅了的雙唇……
張季不知道自己跟在李旭身後衝破了多少隊敵軍,他感覺到自己這輩子從來沒有一刻過得像今天這般暢快過。“怪不得仲堅叔寧願刀頭舔血,也不願意再回塞外做富家翁。兩種生活的差異的確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下。”他癡癡地想,同時感受著馳騁疆場的萬丈豪情。
“老子今天砍倒了至少六個人,可以冊勳一轉,如果運氣再好一些的話,有可能官升一級,從司倉參軍升到行軍庫槽。”他用剛剛熟悉的大隋軍規精確地計算著自己的收獲,雖然他的父母早就音訊皆無,家鄉也早就毀於戰火。但如果得知他已經踏入仕途的話,二老在天之靈也會露出笑容吧。
他的好運似乎一直在繼續,特別是跟在無敵主帥身側。衝散了一夥賊兵,砍翻了其中領軍者後,李旭帶領著大夥又闖入了另一支做困獸鬥的嘍囉兵當中。這夥流寇的人數比先前的幾夥都多得多,鎧甲和兵器的質量看上去也提高了不少。李旭迎住領頭的一名中年漢子廝殺,身後弟兄們也撲向距離自己最近的敵人。一名嘴唇上籠著層焦黃胡須的老賊衝上前和官兵拚命,被張季用彎刀擋住。此人的動作很敏捷,發覺張季的兵器比自己手中的竹矛短後,就一直與他保持丈餘的距離。老賊前竄後逃,說不出的討厭。他用削尖的竹矛在馬肚子旁亂點,逼得張季的坐騎來回亂跳。“拿命來!”張季怒喝,俯身揮刀,將刺向馬腹的竹矛砍斷了小半截。“去死!”他又接了一句突厥語,彎刀豎劈,將竹矛從中間劈裂。“斡,斡!”這次他喊的是牧馬人常用的詞彙,胯下坐騎聞聲轉彎,借著戰馬的衝力,他用彎刀潑出一道光,掃斷對手的脖頸。
“第七個!”張季心裏默默地計算了一下,然後撥馬去追大隊。李旭已經帶人奔向了下一個目標,眼前這夥嘍囉兵還剩下一半,但旗幟已經倒了,幾個大小頭目被砍殺殆盡,再翻不起什麼大浪。
嘍囉兵們卻不願意放棄這個落單者,從幾個方向同時撲上前。張季用彎刀撥開了一把斧子,然後刀刃貼著對手的胳膊掃過去,在敵人胸口留下一道又深又長的血痕。瞬間,那道血痕裂開,敵人慘叫著栽倒於地。另一名手持長矛的嘍囉呐喊著衝來,張季用力磕打馬鐙,從塞外帶回來的契丹良駒長嘶一聲,躍出丈許。敵人的長矛走空,張季快速撥轉馬頭,衝向他,用戰馬的前蹄將其踏翻,然後揮刀砍向下一名攔路者。
“張參軍,別戀戰,跟上大隊!”親兵隊正羅遠再度殺回來,替張季衝開一條血路。“由弟兄們收拾這些家夥,咱們的任務是跟上李將軍!”一邊與張季互相掩護著擺脫不甘心失敗的敵軍,他一邊叮囑,“李將軍已經殺到強盜頭子麵前去了。那家夥有些本事,剛剛把崔郎將打下了馬!”
“他哪來的這麼大能耐?”張季喘了口氣,本能地追問。郎將崔潛的武藝他見識過,比汾陽軍中大多數弟兄都高出不止一截。強盜頭子能將崔潛打下馬去,身手著實不可輕視。
“什麼本事啊,張金稱這賊是平素吃人肉的,占了一個狠字而已!”羅遠揮槊逼退一名“絆腳石”,氣喘籲籲地說道。“你快點兒,別耽誤功夫。咱們李將軍的動作太快,去晚了就看不到他殺賊的過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