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書本上的話都是要求別人的。讓他們拿來要求自己,他們才不幹呢。你還別不服氣,我見過幾個讀書的,把聖人言語背得滾瓜爛熟,卻一點做人的道理都不懂。當麵義正詞嚴,背地裏做得卻全是禽獸事,還把別人當瞎子,仿佛誰也看不出他們的底細來!”方重的話也不慢,與趙威一左一右,把周醒擠兌到了牆角裏。
“話不能這麼說,讀書人裏也有不少講良心的!”周醒見大夥的攻擊範圍無限擴大,急得衝兩位同僚直眨巴眼睛。當著主將的麵發發牢騷沒關係,跟李將軍這麼久了,大夥都知道他是個肯包容的好上司。但李將軍當年據說也是個讀書人,兩個兄弟這麼罵,可是把將軍大人也捎帶了進去。
“怎麼了,沒詞了吧!要我說,這人品好壞,與讀書,讀什麼書關係不大。”趙威見周醒光眨巴眼睛不說話,禁不住有些得意洋洋。
忽然,他意識到周醒的舉止好像帶著某種暗示的意味。轉過頭去,看見李郎將已經踱到自己身邊,臉上笑容時隱時現。
“郎將大人,我們不,不是說你!”趙威和方重異口同聲道。
“讀書麼?嗬嗬,你不是也讀過麼。幹活,幹活,晚上周隊正帶大夥去喝酒。所有花銷也算在這次慶功宴的費用裏!”旭子笑了笑,轉身走開。
親兵們的話雖然偏激,卻未必全是錯。有時候看著笑鬧的他們,李旭就像看著自己的過去。一味地單純而善良,不能容忍汙濁,也不懂得陰謀詭計。總以為世界像字間的空行一樣幹淨,事實上,踏入官場後,首先需要適應的便是其中汙濁。
不適應,你就不可能有所作為,甚至被踢出局。就像眼下即將到來的這場盛宴,賓主之間的心思都未必在吃飯上,可你還必須準備得隆重,周到,盡量讓來者賓至如歸。因為隻有那樣,你才能從對方手裏挖出自己想要的東西。雖然最後的理由都冠冕堂皇,本質上不過兩個字,交易。
而交易便要付出代價,因此,旭子決定主動與來護兒修好。他與宇文家族的關係已經不可彌和,得罪不得罪對方,結果都是一個樣。而來大將軍和宇文將軍勢不兩立,二人之間那條看不見的夾縫,未必不是新人出頭的機會。
也許是因為舟車勞頓的緣故,來護兒的神色顯得極為疲憊。隨同他前來赴宴的將領們大多如此,一個個滿臉晦氣。隻有水軍長史崔君肅衣著光鮮,顧盼之間,隱隱透著幾分誌得意滿。
大夥分賓主依序落座,老太守裴操之第一個舉起了酒。“數年之恥,一朝得雪。有此結果,我想當年那三十萬英魂亦得以安息了。下官這裏無以為敬,但請來將軍滿飲此杯!”他素來善禱善頌,祝酒辭雖然短,卻聽得人豪情頓生。
“但請來將軍滿飲此杯!”一幹齊郡文武紛紛舉盞齊眉,遙相致敬。來護兒推脫不得,隻好舉起酒盞與眾人同飲。酒入口前,他卻幽幽地歎了口氣,仿佛有無數憤恨都硬壓在胸口,沒有機會可以宣泄出來。眾人以為他要講幾句場麵話,他卻又沒了下文,端起酒,一口悶了幹淨。
這可不是旭子印象中的來老將軍模樣。記得在虎牢關前,老將軍對所有人都是一幅笑模樣,笑著笑著就把別人算計了進去,順帶著狠狠“抽”宇文述一個大耳光。要說放眼整個大隋誰會讓來護兒吃癟,恐怕除了皇上,就是六大世家了。可眼下是領兵在外?誰有那麼大本事讓他心中有苦說不出來。
正費心思揣測對方心思時,通守張須陀又舉起了第二盞酒。張老將軍賀得是全體東征將士平安凱旋,亦讓客人找不出理由拒絕。來護兒又幹了個底朝天,卻不舉盞回敬,黑著臉,自顧對著一幾菜肴猛嚼。
如此一來,酒宴的氣氛就難免尷尬了。張須陀將頭偏向李旭,用目光示意他上前跟對方絮絮舊,拉近一下賓主之間的關係。沒等李旭捧著酒盞起身,對麵次席上,兵部侍郎,水師長史崔君肅搶先跳了出來。
“此番上蒙大隋國運興隆,陛下運籌帷幄。下依將士用命,文武齊心。終於令高元小兒束手,大隋國威重揚…….。”
他細聲細氣的,還帶著幾分公鴨嗓。雖然話說得平平仄仄如詩一般上口,卻著實聽得眾人渾身不舒服。齊郡諸君還勉強能賠起笑臉,隨同來護兒等人一同前來的幾位將領卻全低下了頭,從耳朵到脖頸全部變成了青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