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雨中策馬急走的旭子記得自己和徐大眼之間發生的每一件事,從最初的彼此不服氣到患難於共,再到後來的生死相交。記得在草原上和陶闊脫思、娥茹那段輕鬆歲月。記得為了維護家族利益,大眼如何逃避娥茹那火一般炙烈的目光。記得在風雪中,大眼為他點起的那一團濃煙。
電光中,他還看到阿史那卻禺的營地。旭子記得大眼和自己如何在馬尾巴上綁幹柴,如何奪門而出,如何躲避追兵。然後,即將走投無路時,大眼突然在黑風屁股上狠狠地插了一刀……
那瞬間的刀光,至今如電。
“把馬讓給你,明著他吃虧,暗裏卻讓你把所有追兵都吸引過來。反正馬已經沒力氣了,跑也也跑不出多遠!”雷鳴聲裏,吳黑闥當日話清清楚楚地重現。
“不可能,大眼不是那種人!”旭子抹了把臉上的雨,在心中大聲地為朋友辯解。這一切都不是徐大眼做的,包括當日吳黑闥的刻意汙蔑。但除了徐大眼外,的確沒有人對他的過去知道的如此詳細,甚至能準確地找到並利用他性格上的弱點。
“又不是生死關頭,生死關頭不相負的才是好兄弟。況且馬屁股上捅了一刀,傷了筋骨,短時間之內雖然跑快了,跑不了多遠戰馬就會殘廢!”吳黑闥的話夾雜風雷聲中向旭子打來,打得他臉色煞白,脊背在不知不覺間一點點下駝。
“關鍵時刻在馬屁股上捅一刀,以徐大眼的縝密心思,一定會算到自己不肯拋棄同伴獨自逃生。所以,他算好了自己會點燃衣服,引走追兵。算好了黑風跑上一段時間就會因為筋骨受傷而倒地。”
雨太大,太急,澆得人渾身冰涼。李旭忍不住想哆嗦,他感覺到自己的全身血液一點點在結冰。
“汗血馬骨架大,肉厚。要是常馬,早已經廢掉了!”吳黑闥的話卻如驚雷,將已經凍成冰塊的血管炸開,讓人眼前染滿紅色。
“恐怕你將來吃虧,也要吃在這耿直與淳厚上!”楊夫子當日的叮囑也透過風雨而來,聲聲急,聲聲催人老。
原來,淳厚也是錯,這世界上真的是好人做不得。旭子又抹了一把臉,苦笑。九叔為人淳厚,仗義,所以他會被人殺死在酒席宴間,與官兵對抗中積攢下來的那點家底全部便宜了別人。至於自己,李旭知道自己之所以一次次被人出賣,一次次經曆背叛,皆是因為淳厚,對朋友毫無防備的淳厚。
“朋友相交,貴在一個信字。”劉弘基當日如是教誨。但劉弘基相信過別人麼?旭子知道,至少在對於唐公的態度上,劉弘基不止一次懷疑過自己的真誠。況且,徐大眼此刻所處的位置,是敵人,而不是朋友。
“原來隻有我一個人是笨蛋,無論吃多少次都學不到乖!”李旭歎息著用手背抹了抹眼睛。如果人性中的正直、善良、淳厚與真誠統統是錯的話,他知道自己該如何保護自己。突然間,他覺得自己該感謝那個流言的製造者,無論他是不是徐世績本人。
在雨中努力辨了一下方向,他撥馬朝自己的府邸狂奔。大隋二等伯的府邸就在曆城內最安靜,最雅致的地段,那裏與他目前所處位置沒多遠。旭子知道自己除了這份辛苦掙紮著掙來的家業,已經什麼都沒有了。他發誓一定會守護好,不會像九叔一樣被人輕鬆地將其奪了去。不知不覺間,他的手又握了刀柄。指關節處被雨水凍得白中透青,心裏卻再感受不到其中的陰寒。
雨來得太急,街道上此時已經沒有行人。所以旭子不用顧忌戰馬會踏傷人,隻管讓坐騎撒開四蹄狂奔。他喜歡這種在流瀑中穿梭的感覺,洗去最後一縷溫情後,他覺得自己脫胎換骨。
一個瘦瘦的身影突然從風雨中衝出來,幾乎是硬闖到黑風的蹄下。“籲!”旭子大叫一聲,用全力拉緊了韁繩。狂奔中的黑風前蹄高高舉起,嘴中發出一陣憤怒地咆哮。來人簡直是在找死,如果不是李旭拉得及時,如果不是它自身也有靈性,這家夥肯定會被活活踏成肉醬。
“找死啊你!”旭子怒罵,跳下馬背,欲給那個嚇傻了的身影一個深刻教訓。他的拳頭舉了起來,卻忽然僵在了半空中。
“外邊雨大,老爺小心!”驚魂稍定的石嵐用顫抖的聲音回答,同時向旭子舉起一件厚重的蓑衣。
酒徒注:本年度第二次中暑,頭昏腦漲,勉強碼了一點出來,希望大家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