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無家 (六 上)(3 / 3)

劉武周手中用的鐵蒺藜骨朵是在遼水之戰時,大將軍王仁恭親手交給他的。當日,左武衛餘部在王仁恭大將軍的帶領下,列隊衝陣,憑借半衛人馬將高句麗數萬大軍逼得連連後退。當日,整個遼河兩岸,都記住了左武衛那杆威嚴的戰旗。

今天,左武衛已經不存在了。王仁恭將軍不知道去了哪裏,同生共死的袍澤都被壘在了馬砦水邊,劉武周能找到的,隻是他身邊這幾個人。但這幾個人,卻決不肯墜了麥鐵杖老將軍、王仁恭大將軍憑熱血鑄就的威名。

“左武衛!”劉武周大喝,揮動鐵蒺藜骨朵將迎麵殺來的一名高句麗將領搗了個稀爛。

“殺!”數名老兵怒吼著,馬蹄踏過敵將的屍體,在人群中趟出一條血胡同。幾隊身穿親兵服色的高句麗人從兩側夾過來,試圖把劉武周等人切斷,卻被王元通和齊破凝帶著騎兵硬頂在了兩側。

“殺光他們,咱們回家!”王元通大喝,一根長槊舞得呼呼作響,他用槊的手法依然生澀,卻隻攻不守。他身邊兩個原護糧軍壯士手持橫刀,死死護住王參軍腰肋,隻守不攻。

三人奮勇向前,用兵刃劈開回家的路。

家是一寸土地,一寸無論你走到哪裏,都始終割舍不下的土地。

家是一縷燈光,無論山崩於前,還是虎狼環伺,你卻始終挺直本不結實的脊梁,勇敢護衛的燈光。

他們要回家,這條路上,人擋殺人,佛擋殺佛。

在隋軍強大的攻勢下,高句麗士兵四散奔逃。他們實在支撐不住了,對麵殺過來的那些隋軍不是人,他們是一群大象,一群眷戀著故園草木的大象。無論誰當了他們的路,結局必然是粉身碎骨。

“頂上去,頂上去!”高芮聽見自己的聲音帶著哭腔,他沒法不哭,側麵的鐵蒺藜骨朵已經距離他的大纛不足二十丈了,正麵的士兵卻抱著腦袋跑回來,跑過他的身邊,頭也不回一直向東。

而東北方,一縷煙塵正高速卷來,煙塵掃過的地方,隻留下屍體。

吼叫聲,馬嘶聲,頻死者的呻吟,絕望者的哭喊,皮鞭一樣抽打著高芮的心髒。突然,他不再狂喊,提起長槊,迎著鐵蒺藜骨朵衝去。

那一刻,高芮聽見四下裏一片寂靜。他知道自己會戰死,但他要與鐵蒺藜骨朵同歸與盡。附近士兵紛紛讓開一條道路,目送著自家將軍與敵將對決,就在此時,斜刺忽然吹來一股風,高芮本能地側了側頭,然後,他看見一根長箭從自己脖頸處長了出來。煙塵中,有個少年收弓擎刀,馬蹄過處,卷起一片血光。

“噗!”劉武周揮動手臂,將高芮的屍體掃下了坐騎。緊跟著,他提起鐵蒺藜骨朵,一錘砸折了高句麗人的帥旗。

“回家!”騎兵們大聲呐喊,在高句麗人之中往來馳騁,每個來回,都踏起重重血霧。在血霧的邊緣,高句麗人如炸了群的綿羊般東躲西藏,根本提不起抵抗的念頭。無數人慌不擇路跳進了小遼水,被浪花一卷,慘叫著向西南漂去。

前衝的隋軍從後背將高句麗人追上,砍翻。跳過他們的屍體,再追向下一個目標,砍翻,跳過,不離不棄…..

斜陽不忍看這慘烈景象,悄悄地將頭躲進了雲後。血一樣的流雲瞬間染紅血色長天,血色長天下,是一條血色大河。

有杆血紅色的戰旗插到了大河畔,老將軍薛世雄一手擎旗,一手持刀,須發飛揚。

有人攙起了受傷的同伴,有人在屍堆中抱起了垂死的袍澤。戰旗下,人們慢慢開始彙聚,彙聚,彙聚成一個血紅色的軍陣。

“弟兄們,咱們回家!”薛世雄揮揮手,帶領著生還的所有弟兄,沿著河畔大步向西。

血紅色的河水,滔滔奔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