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李家正出於風尖浪口上,唐公哪還敢再豎強敵。低聲歎了口氣,將目光轉向那些護糧兵,正想於其中找兩個李府安**去的死士交給麥鐵杖委曲求全。劉弘基卻再次向前提了提馬韁繩,大聲阻攔道:“唐公且慢,此事是因弘基而起,自然要由弘基親自來了結。麥老將軍,晚輩挨了你一馬鞭,你卻還沒回答晚輩所問?”
“弘基休得無禮!”李淵大聲怒斥。無論誰是誰非,自己這個主帥惹不起對方,是無可奈何的事實。今天雙方鬧得越大,弟兄們吃的虧也越大,根本沒有找回道理的可能。
“前輩,晚輩是以大隋天子帳前右勳侍身份向你發問,並非以唐公麾下護糧別將身份向你發問!”劉弘基搖了搖頭,繼續追問道。
李淵想息事寧人,這種心思劉弘基能夠體諒。但今天的事情根本不可以用息事寧人的方法解決,自己先前已經一再退讓,可麥鐵杖這老糊塗在宇文述的挑撥下步步緊逼。如果自己把麾下交給麥鐵杖出氣,今後這一千二百名兄弟將無人在真心替唐公效命。
“弘基兄是個真男兒!”李婉兒低聲點評。畢竟年齡還小,她無法理解父親軟弱的原因。側頭看看弟弟,發現李世民自始至終,目光就沒離開過宇文述的左右。
“麥鐵杖人如其名,一直被姓宇文的拿在手裏當兵器用。”李世民冷笑著嘀咕,“倒是弘基兄,進退有度,未必真吃了虧去!”
李旭輕輕點頭,暗自拔出了騎弓。他不清楚劉弘基到底想做什麼,但能看出來他那一鞭子是故意挨的。打了人之後,麥鐵杖的氣焰就漸弱。先還要護糧兵交凶手和女人,現在女人不要了,隻問凶手。雙方繼續消磨,恐怕麥將軍什麼也撈不到。
正這樣憤憤不平地想著,又聽見猶豫了好半天的麥鐵杖冷笑著回答:“以大將軍身份怎麼樣,以普通人身份又怎麼樣?”
“以大將軍身份,麥老將軍縱容屬下強闖民宅,羞辱將領妻子在先。明知對方結發,還出言辱罵在後,再加上無故痛打部將,蓄意殘害士卒。其中無論哪一項,都有違大隋軍法。弘基身為右勳侍,自然要向聖上那裏討個公道。”劉弘基抹了一把脖頸上的血,冷笑著說。
“弘基,休得再胡言亂語!”李淵又氣又急,大聲嗬斥。劉弘基一再以右勳侍身份說話,就是表明了此事與李家無關。可自己又怎能讓他一個小小的侍衛跟大將軍去鬥?雙方實力不在一個層麵上,人脈也差了千重萬重!
“弘基即便不說,是非曲直亦在人心。”劉弘基搖搖頭,不肯依從李淵的命令。“如果以普通人身份,麥將軍打我這一鞭,是前輩教訓小輩,弘基隻好忍了。但你辱我朋友,便是辱我。弘基不才,願持手中長槊,向老前輩請教一二。”
“弘基!”李淵驚叫了一聲,眼睛都急得紅了起來。麥鐵杖是大隋軍中數一數二的凶人,在兩軍陣前,六十多斤鐵杖揮下,通常把對手連人帶馬全給砸塌了。劉弘基一言不合與他邀鬥,雖然不違反大隋軍律,也等於自己上前送死。
聽完劉弘基的話,麥鐵杖不怒反笑,馬鞭戟指劉弘基麵孔,說道:“你,有種,劉升養了個好兒子!”
作為大將軍,麥鐵杖自然不會懼怕一個小小勳衛的彈劾。但若不敢接受劉弘基的挑戰,就等於承認自己武技不如別人,隻敢憑官位欺負後輩。
冷靜想想,他知道今天的事情自己的確不占理。特別是侮辱人家妻子那幾句話,不知道怎的當時就衝口而出。可讓他給一個晚輩認錯,或者放棄給麾下弟兄們出氣的機會,麥鐵杖同樣也做不到。
進退兩難之間,麥鐵杖一張手,就打算取鐵杖給劉弘基以教訓。沒等家將把他的鐵杖提過來,劉弘基又大聲補充了一句:“且慢,劉某還有一言在先!”
“說!”麥鐵杖瞪大了眼睛怒喝。
劉弘基看看氣憤添膺的弟兄們,再看看無可奈何的李淵,笑了笑,說道:“若是晚輩輸給前輩,則今天之事就算揭過,唐公帳下將無人再提!”
“若是你小兔崽子贏了,今天的事情老夫永不追究!”麥鐵杖信口答。這本是綠林豪傑之間邀鬥的一句套路話,他順著劉弘基的話柄答完了,才猛然意識道自己上了一個大當。
自己的初衷本來要追究對方持械群毆之罪,結果稀裏糊塗就變成了私鬥。而對方不知怎地又好像當過綠林豪傑,江湖切口說得極其順溜。自己一接話,就等於把前麵所有事情放開。打贏了劉弘基,頂多傷了他一個,唐公帳下那些無禮私鬥的士卒自然不好再去追究。萬一輸了一招半式,非但今天的場子全丟,半生英名也隨之付與流水。
未戰,先機盡失。麥鐵杖手握成名兵器,心情一下子變得萬分沉重。
“此地甚窄,麥將軍何不去校場指點他!”宇文述非常體貼地給麥鐵杖出主意,一句話,封死了雙方可能的退路。
“也好,老夫久不活動筋骨,手都生了!”麥鐵杖仔細打量了宇文述一番,森然回答。
無可奈何的李淵後退數步,拉起了自家的戰馬。他沒有力量再做任何事情了,如果被挑戰的人是宇文述,無論如何他也自重身份不會和一個小將計較。隻需要一句以下犯上,就可以讓劉弘基到一邊去反省。
可惜劉弘基挑戰的偏偏是麥鐵杖。
可恨宇文述偏偏在旁邊敲磚釘角。
目光掃過那些義憤填膺的護糧兵,猛然,李淵明白了劉弘基的心思。他抬起頭,眼角裏閃起了點點淚光。
酒徒注1:麥鐵杖,大隋宿將。性子粗豪,講義氣。年少時為盜,被官府捉住後貶為奴隸,送給南陳皇帝當執傘奴隸。老麥白天給皇帝打傘,晚上跑到百裏之外殺人。殺過認後再回來繼續打傘。被人認出來,告到官府,官府不信,因為他從不缺勤。後被人設圈套拆穿真相,陳後主舍不得殺他,貶到外地。陳亡後,入楊素軍中,累官升到大將軍,大業八年戰死在遼東。
注2:宇文述,即宇文化及的老爹。幫助楊廣奪位的重臣,伐高句麗主將,虐待士卒,劣跡斑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