簽書樞密院事,也就是樞密副使耿南仲卻道:“有人從南方回來,言說東南謠言四起,其中頗有不利於陛下的。據說,太上皇下達了三條命令:第一,截遞角,即不許東南各地官府向都城傳遞任何公文。其二,止勤王,不許東南各地駐軍開赴都城勤王,太上皇已經截留路過鎮江的兩浙勤王兵三千人作為衛隊。其三,留糧綱,不許東南各地向汴梁運送包括糧食在內的任何物資。這兩天,沒有公文,不通消息,沒有漕船,似乎謠言未必全是謠言。請陛下明察!”
李綱聽在耳裏,驚上心頭。內有蕭牆之禍,外有虎狼之兵,國事艱難竟至於此,怎不令人心憂?
趙桓的臉色越發難看,卻還在隱忍,靜靜地聽著。
太宰李邦彥道:“東南之地,沃野千裏,郡縣千百,京城百需,悉靠給養。眾所周知,朱勔原籍平江府,平江府幷二浙州縣,自通判以上,大多出自朱勔一門,氣焰熏灼,無所不至。朱勔在老家收養亡命逃軍達數千人,有東南小朝廷之稱。蔡氏父子,經營杭州多年,根深蒂固,盤根錯節,勢力極大。童貫征剿方臘,前後封官四千七百多人,難道那些人沒有一個是童貫的私黨?所謂牽一發而動全身,請陛下留意。”
李邦彥一直與朱勔不對付,今有此說,必欲置對方於死地,也在情理之中。
這時,裴誼躬身走進大殿,輕聲道:“官家,泗州緊急公文送到。信使說,事情緊急,必須交給宰相拆閱,而且還要回執,否則回去沒法交代呢!”
泗州,這可是兩天來自江南而來的唯一公文!
“快呈上來!”趙桓急道。
趙桓接過公文,打開觀瞧:公文中詳述太上皇到達東南之後的諸般舉措,其中就有剛才耿南仲所言三事。並且說,童貫連續接見當地官吏,據聞將勸太上皇複辟;今日情勢危急,甚於胡虜之兵也!落款是:臣趙鼎。
趙桓看罷,一拳擊在幾案之上,示意裴誼將公文交給宰執。公文一個傳一個,很快傳了個遍。李綱看完,出班奏道:“陛下,事情緊急,不得不有所措置。請陛下派宰執出城,南下麵見太上皇,陳說一切。以父子之情感之,以國事艱難逼之,總之該周全的地方要周全,該辦的事情也一定要辦。”
趙桓點頭道:“愛卿之言,甚合朕心。怎奈,金兵就在眼前,誰可為使?”
宰執們心知肚明,金人如果得到消息,快馬緊追,出使的人性命都不一定保得住,又何談完成任務呢!
李綱剛想請命,不料,張邦昌搶先一步,道:“臣願出使,請陛下俯允。”
張邦昌比李綱大兩歲,由於保養有方,一眼望去,與三十多歲的人沒什麼區別。頜下胡須修得光潔整齊,右邊嘴角下生著一顆黑痦子,令一副平和的相貌陡生出些許威嚴。據說,張邦昌的相貌原也平常,今日能平步青雲,多虧了這顆痦子。李綱秉承儒家,對鬼神相術之道一直存而不問,聽過之後,笑一笑就算過去了,從來不放在心裏的。這個人寫得一手好字,儀表堂堂,為人圓滑,誰都不肯得罪,李綱原來有些討厭他,不料,今日他竟有如此膽色,真有點令人刮目相看的意思了。
趙桓欣慰地笑著,道:“好,好!朕寫好書信,交給愛卿一並帶走!”
張邦昌再道:“臣有一事相求。”
“講!”趙桓爽快地答道。
“臣此去,少不得要用些手段。隻要陛下不問臣的手段是否光明,臣必不辱使命。”張邦昌還是那副淡淡的樣子,說話不緊不慢,倒真有些宰相的氣度。
趙桓道:“你隻管去做,朕不但不責罰,還會有賞的。”
這時,趙桓想起泗州回執的事情來,親書:“令依宣和七年十二月二十四日太上皇旨意辦理。”然後用璽,正待交給裴誼,忽然想到:“趙鼎遣使通信,足見忠心。而來使為了回執一事,直接追宰執到大殿,也足見趙鼎馭下有方,應該是個人才啊!”
所謂十二月二十四日太上皇旨意,指的是:太上皇傳位之時,下旨稱“除教門事外,餘幷不管”,趙桓令趙鼎按此辦理,也就是說,不必理會太上皇的旨意,隻要按照皇帝的意思辦就好了。
裴誼已到近前,趙桓突然改了主意,道:“交給宰相過目,名發天下!同時,改太宰為尚書左仆射兼門下侍郎,少宰為尚書右仆射兼中書侍郎,餘皆如故。”
聖旨名發,天下皆知,等於堵死了政出二門的退路。至於更改官名一事,宋代自立國以來一直以尚書左仆射兼門下侍郎為首輔宰相,尚書右仆射兼中書侍郎為次相,政和年間,蔡京更定官製而改成太宰、少宰。趙桓這樣做,等於是說,朕不喜歡蔡京,早晚要罷黜的。
兩道旨意,異曲同工,都是想試探,看看太上皇的反應再作打算。
忽然,一名內侍此匆匆跑進來,道:“金兵猛攻酸棗門、封邱門,情況危急,請李相公速去。”
李綱聞言大驚,想到守城士卒數目不足,恐怕難以抵擋敵軍攻勢,所以奏道:“臣請禁衛班直善射者千人以從。”
趙桓準奏,派禦藥使盧端同李綱一道去。李綱剛走出大殿,隻聽一聲沉悶的春雷,抬眼望去,豔陽高照,不知是何預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