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姬沉默了一陣,沒有再多說什麼。

喜慶的敲鑼打鼓仍舊響徹在不遠之處,奇怪的麵具妖怪跳著舞向前行進著,那延伸至森林深處的火光將外界隔絕成兩邊,隱隱透露出不詳的異樣來。

千尋翻了幾次身,實在是睡不著,她幹脆起身披起外衣,打開房門走了出去。

庭院的池塘邊隻有一盞很暗的燈孤寂的亮著,幾條鯉魚停靠在水麵,不慌不忙的欣賞著人間。

千尋坐在池邊的藤椅上,隻覺得空氣前所未有的清新。

“睡不著嗎?”

熟悉的聲音傳來,千尋回頭一看,是潘穀,他提著一個茶壺,緩慢的向池塘邊走來,“要不要喝一杯茶?剛泡的碧螺春。”

潘穀提了提手中的茶壺,步履極慢,看似走得十分小心,仔細觀察卻是有些一瘸一拐。

千尋一笑,“好啊。”

潘穀坐到她的旁邊,拿下倒扣在茶壺上的兩個茶碗。

一杯入口,唇齒頰香。

“自古以來這綠茶最是講究,須得謹慎憐惜,伺候好了是一壺幽香隱翠,稍有差錯就會苦澀難喝,也是因為綠茶這樣嬌嫩,倒反喜愛的人更多了。”潘穀握著一杯嚇煞人香,淡淡感歎。

千尋喝了一口澄淨鮮香的碧螺春,小心翼翼地看向潘穀,“你的腳……”

潘穀微微一笑,和藹的說道:“早年間溺水留下的頑疾,像這樣濕潤的天氣一來,腿腳就不靈光了。”

千尋眼神明亮,“上次見麵的時候,你曾說過你不是人,也不是妖怪,我可以冒昧地問一句你的身份嗎?”

潘穀舉起手中的茶湯,“人就像這茶葉,經過熱水的浸泡,脈絡開始慢慢的舒展,被浸泡過一遍又一遍之後,茶渣就會被倒掉,而剩下來的,隻有這一碗清雅的湯水——現在的我,就是被熱水浸泡過無數次,最後被剩下的茶湯。”

“茶湯?”

潘穀看著池塘中的鯉魚,“被倒掉的茶渣就是死去的軀體,而留下來的茶湯其實是一種能量,一種殘念,殘念餘留的越多,能量就越強,最後就會出現實體。”

千尋一驚,並不太理解潘穀的話,難道他真的隻是一股死後的殘念嗎?

不可思議……但是世界上人的認知太少,說是不可思議的事,其實也並沒有什麼好奇怪的,隻是人太無知罷了。

“你不想知道關於桑眠的事嗎?”潘穀話鋒一轉,沉聲問道。

千尋沉吟了許久,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她緩緩想了許久,說道:“……我不太確定自己是否真的曾經是另外一個人,我對她沒有任何記憶,也不知道要怎麼去應對……隻好一切順其自然。”

潘穀一笑,看向夜色,“你不用覺得茫然,我所知道的桑眠是個非常爽朗的人,她很善良,懂得人情,有許多朋友,對很多人付出真心,是一個好人。”

千尋聽他說的桑眠,也不經好奇起來,“她也是手藝人嗎?”

“對,她是一個非常優秀的製香師。”

“好厲害啊……”她歎了一句,卻聽潘穀又說道:“你和蘇明眸認識的這些時間裏,從來就沒有想起過什麼來嗎?”

她一愣,搖頭道:“蘇明眸?他和桑眠是什麼關係?”

茶香漸漸有些淡了。

潘穀歎了口氣,神色與往常有些異樣,“桑眠和他曾經很好,比任何人都要好。”

“很好”的意思是什麼?

千尋握著茶杯,一時之間思緒混亂,她忽然問道:“我對於桑眠來說,是前世今生的關係麼?還是和你一樣,也隻是殘念?”

潘穀沉默了一陣,幽幽回答道:“據我所知,這兩樣都不是……我原本也以為桑眠已死,近幾年才得知了另外的消息。”他凝視著千尋,“桑眠就是你,不是前世,也不是死後的殘念,雖然你們的麵貌不一樣,你也已經將一切都忘記了,但是我相信屬於桑眠那些久遠的回憶,一定還存在某個角落裏,隻是被隱藏了起來。”

……仔細想來,其實那些回憶也並沒有完全消失吧……至少在溫泉旅館的時候,她曾經見過陳家小姐與桑眠的畫麵,那時她以為是陳家小姐的回憶,然而在離開之時,皮影妖怪吳絳仙卻說其實一切都是來自她的回憶……

這樣說來,那些就是屬於桑眠的記憶了吧?

“所以……我其實是不死人嗎?”

潘穀搖頭,“關於桑眠是怎樣變成了現在的你,其間最重要的一環估計隻有一個人知道。”

千尋探身向前問:“是誰?”

“蘇明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