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遠的歌聲與風沙交融在一起,跨過天地間的亙古席卷而來……蘇明眸和君妄蓮站在原地,未還看清琴師的臉,就已被攝去了心神……
琴師的歌聲越來越近,他不知如何爬過黃沙,一步一步的來到他們兩人麵前——看起來還不過是個少年的臉龐啊,竟沾染滿了滄桑的悲涼。
斷腿琴師弓著腰,任由風帶走身上的碎布,在那光滑的脊背中,一個可怖的血口露了出來,那血口裏有一根嫩綠的芽兒,正聽著琴師的樂曲隨風擺動……
詭異的綠芽在斷腿琴師的吟唱之中迅速長大,那沉重的根莖幾乎壓得淡薄的少年埋入黃沙中去……
蘇明眸第一次看見盛開在大漠裏的修羅草……豔媚的紅花似血染,把漫漫的天際都染成了紅沙河岸,在少年裂開的血口裏,隱約還能看見那張與根莖連在一起的人臉……是個年輕而美麗的少女。
看見綻放的紅花,整個人幾乎埋入沙子裏的少年狂笑起來,如同瘋魔一般拉著馬頭琴,大聲喝道:“辛夷!吃了吧,吃了他們你就不會枯死了!”
妖異的紅花扭動著腰肢伸到蘇明眸和君妄蓮的麵前,在那豔麗的紅花之中……竟然是一個骷髏,猶如鬼魅。
被少年和修羅草的“骷髏幻戲”迷惑,蘇明眸一言不發的看著鬼魅般的骷髏,而原本並不是人的君妄蓮此刻居然也呆在了原地,似乎從斷腿琴師的樂曲中想起了什麼……令他深深的陷了進入。
在蘇明眸的夢裏,他隻是一個普通人,一個平凡人,身邊沒有權利、錢財、謀欲包圍的平常人,他夢見一間名叫“善坊”的傘店,夢見自己與生死之交在平靜的夜晚,三兩壺茶,各自訴說平生際遇……他夢見一個沒有帝皇之家的安然世界,夢見那個世界的一場大雨,和在雨中等候他的少女。
而君妄蓮的夢是什麼?
想到這裏,站在窗台邊的白衣玉靈微微一震——他看見了和如今不同的繁華京城,旖旎磅礴的瓊樓玉宇……還有情人純淨如雪的雙眼。
那一年……那一年他還坐在用金子砌成的鑾座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天下都握在了他的手中!
他一生之中,隻對一個人放下所有防備,傾情相待……回想起那個少女來,他的心不禁還會為了那早已消逝在時空中的一顰一笑而悸動……
阿靈……君妄蓮唇齒相依間,幾乎就要吐出這個記憶中的名字來。
常年帶著麵具生活在權謀利益之中,他幾乎已經要忘記自己麵具下的那張臉是什麼樣子,然而在見到阿靈的那一刻,他自認為百煉鋼的麵具輕輕就被她的繞指柔擊碎。
她就堪堪站在他的麵前,毫無防備的笑,眼底好似一汪悠悠的清泉,一眼便望到了底,這番幹淨的眼神、和純潔的靈魂深深吸引住了那個帝王的心,
記憶裏的那個帝王……明明也是冷酷得很啊……能讓他卸下麵具的,唯有在雕玉的時候了吧……一拿起那把兒時娘親曾覆著他的雙手握緊的刻刀,心才會稍稍柔和下來……
那麼眼前這個少女呢?憑什麼可以如此輕易地擊碎他的心房?
是她眼底的一抹清泉,像極了娘親的眼……是她們都有著相似的幹淨靈魂……就是這麼簡單。
從此之後,阿靈就留在了他的身邊,她常常笑嘻嘻地對他說:“我喜歡你,所以我要陪你到天荒地老啊。”
冷酷的帝王被少女的樣子逗笑,“天荒地老?隻怕等不到那個時候,我們的屍骨就已經化成泥水了。”
少女嬌嗔的看了他一眼,“那就永生永世好了!”
永生永世啊……如此漫長的時間,你真的願意陪我一起麼?
帝王收起笑容,忽然覺得什麼權勢,什麼江山,都不如少女的一個微笑……他從懷中拿出一塊翠綠的玉來,隻想把阿靈此刻的樣子刻下,直到永生永世都不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