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客棧的一樓逐漸聚集滿嗜酒客,七七八八的人坐在一起,叫了一壺女兒紅,乘著月光朦朧,嗜酒客們開始了二三言野史怪談。
坐在角落裏的葛衫青年吃著下酒菜,耳裏時不時闖入了幾個“前朝”、“君主”之類的詞句,他好奇地放下筷子,探過身子去仔細地聽。
其中一個年級較為高的酒客咂著嘴,正在低聲和同伴談論前朝野史,“說來前朝覆滅之時……關於前朝後主的傳聞數不勝數,有說是因為其弟謀權篡位氣死的,也有說是被京朝的太祖派人暗殺的……”說到“京朝太祖”幾個字時,酒客的聲音刻意低了又低,警惕的說一個字一抬頭,怕被人聽了去,“其實這些都是放屁,那前朝後主實際上是栽在女人手上了……”
“怎麼說?”
老酒客啜了一口女兒紅,“紅顏禍水啊……京朝典籍裏不是記著前朝後主因為‘性驕奢、好淫逸,喜女色、疏朝政’麼?這前兩句說得倒不假,不過後兩句嘛……前朝後主是個明白人,他雖不怎麼上朝,可是普天之下的事都精著呢,前朝會覆滅,根本原因就是被他那個野心勃勃又愚蠢至極的弟弟害的!”
旁邊的酒客嗤之以鼻,“這前朝覆滅都是幾百年前的事情了,你怎麼會知道那些事情,不過就是編的罷了。”
老酒客喝著小酒,不以為然,繼續道:“要說他那個蠢弟弟唯一聰明的一點,就是眼光十分的毒……”他又低下聲來,“這京朝太祖當時就是他身後的謀士,如今你看京朝的繁華……嘿嘿,他的確是很會看人,不隻是謀士……”
從客棧對麵,可以清楚地看見高樓上的窗台旁,有個一襲白衣的身影站在那裏望向虛空,在他眼裏,仿佛世間一切都已變成枯敗的死灰,沒有任何生氣。
他身後的人坐在木桌邊,提起酒壺倒滿了白瓷小盞。
白衣人自始至終都沒有回頭,隻是看著天盡處,眼神溫溫涼涼。
蘇明眸麵前的酒菜都已經冰冷,他卻仍是一動不動,等待著白衣玉靈再次開口。
站在窗邊的君妄蓮微微一笑,“罷了,我還以為我需要努力去想,才能記起那些往事來,沒想到……都不用刻意去尋找,因為它們比任何回憶都要清晰。”
那些曆曆在目的往事,似乎在一遍一遍的提醒著他——你曾心死過。
蘇明眸側目看著那襲纖塵不染的白衣,“一年前,你我進大漠去見故人一麵,沒想到卻是九死一生……”
多年前,蘇明眸曾與大漠以北某個蒙古族落的族長有過一麵之緣,那個爽朗的草原男兒身懷一手製作馬頭琴的好手藝,他和這位中原來的手藝人一見如故,私交甚好。
然而一年多以前蘇明眸卻突然接到他的死訊……聽說那個草原男兒的天葬隊伍會從絲路而來,蘇明眸為了去送故人最後一程,隻身進了荒涼大漠。
在大漠裏,他們沒等到天葬的隊伍,興許是還沒有來,興許是已經錯過了……就在離古樓蘭不遠處的絲路之上,他們在漫天飛舞的風沙裏遇見了冷酷的大漠殺手,溫剪燭。
那時才不過是午後,天卻黑壓壓的沉了下來。
在一望無際的茫茫黃沙之中,那個大漠殺手安然坐在沙塵上,渾身是破敗不堪的白布,他緊緊地握著手中的馬頭琴,在風沙裏閉目養神。
蘇明眸遠目望去,才發現琴師的身後拖了一條長長的血道,在琴師的腰部之下,是流淌著鮮血的雙腿……隻剩下兩個觸目驚心的血窟窿……
那條長長的血道,是斷腿琴師一路爬來的印記……不知他到底遇到了什麼恐怖的襲擊,竟將他生生變成了殘廢……
黃沙裏的琴師聽到行人的腳步,平靜的臉上忽地蕩開一個妖鬼般的笑容,他蠕動唇齒說道:“辛夷,終於有人來了。”
斷腿琴師看著風沙中的來客,拿起手中的馬頭琴,開始拉一首秘境而來的旋律——
“……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勸君更進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芳草遍如茵。旨酒,旨酒,未飲心已先醇。載馳駰,載馳駰,何日言旋軒轔,能酌幾多巡!
千巡有盡,寸衷難泯,無窮傷感。楚天湘水隔遠濱,期早托鴻鱗。尺素申,尺素申,尺素頻申,如相親,如相親。噫!從今一別,兩地相思入夢頻,聞雁來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