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幾個,又在說故事騙人啦?”少女眉目驚然,眼裏是一片閑情。
阿秋一笑,“小姐終於出現了。”
“小姐,秋娘子不懂規矩,總是不讓我說話!”“兔兒爺”一抓住機會就開始告狀。
少女搖頭淺笑,眼角瞥見那壇換骨醪,眼中的閑情逸致瞬間流入了月光,她歎息道:“多謝你們找到我,我本以為要一直睡下去了呢……如今,主人釀的酒,也就隻剩下那麼幾壇了。”
竹老爹撫須笑道:“中秋夜是我們封壇之日,如若有開封的一天,自然要在今日一聚的。”
蘇明眸看了看月色,笑問道:“這位小姐就是故事中的玉藥嗎?”
少女微笑點頭,“幾位客人好,小女玉藥,現在才出現,實在是失禮了。”
千尋和君妄蓮對視一眼,兩人此時此刻最想知道的,就是真正的故事是什麼,是阿秋所說的,還是竹老爹所說的,抑或是兔兒爺最後沒說出口的?
看出了他們的心思,玉藥幽幽笑道:“玉藥今日與幾位手藝人一聚實是有幸,我家主人也曾是非常有名的釀酒師,隻是如今……”她停了停,又燦燦一笑,“我早已聽說做傘人可以將遊魂送予渡靈人,今日有緣相識,並不是偶爾,而是天意。”
君妄蓮挑眉問道:“怎麼說?”
玉藥提了酒壺將最後一口酒喝下,才又緩緩道:“阿秋的故事裏,隻有一點是真的,就是我們的主人釀酒師夜吟,而竹老爹所說的,換骨醪裏的人骨,也的確是主人的。”
“真實的故事十分簡單,不夠古怪,不夠精彩,隻有平凡的真實,編造的故事不管如何慘烈,都摸不到真實的痛腳……”
“我是我家主人釀的第一壇酒,也是埋在這桂花樹下,一日複一日的沉睡,主人釀了越來越多的酒,名聲越來越大,站得越高,也就摔得越痛。”
“他的酒窖被嫉妒的人砸了,隻剩下那麼兩三壇酒,名聲也日漸低落,我在桂花樹下一年一年的看他,不理解為何他總是一個人,為何他那樣孤寂。”
“殺死他的終究還是他自己……他把我從地下挖出來,說了許多許多,說他一生悲悲喜喜的際遇,說他最想完成的事情,說換骨醪的釀造方法……那時我明了他的用意,他在怪自己一生都沒有勇氣去釀一壇換骨醪……在他死後,我便將他的骨浸入我的身體之中,隻求他一起與我看看天荒地老……”
玉藥低頭笑,笑得連淚水都比天上的月好看,“這換骨醪要的是傾盡一生的釀酒人之骨才可釀成,夜吟不知道的是,骨既是蠱,長生的蠱,隻要他被釀成了換骨醪,就不會死,他雖然不能幻化成形,也不能說話,可是這裏發生的一切,他都在靜靜地聽著……”
千尋默然的看著她,似乎真的能在她的描述裏看見一條流淌著酒水的河,清澈的酒河上落著幾枚繾綣的花瓣……一直打著旋,凝視著那深埋河底的俊朗青年,那位名叫夜吟的釀酒師……他閉著雙眼,美好得像是沉睡在雲間。
“如今……沒想到當我們再次被開封已經三百年了……我們相濡以沫那麼多年,夜吟他不該陪我那麼久的,是我太自私了……隻是在那桂花樹下一直、一直看著他,竟就想永遠那麼看下去了。”
她輕輕抹過眼底的淚,強裝笑顏,“……說來也可笑,阿秋、竹老爹和兔兒爺,你們三個不管怎麼編我們的故事,終還是改不了一死一傷的結局呢。”
“蘇先生。”她抬眼對蘇明眸歉然一笑,“今日你我相遇是天意,我求你幫我把夜吟送去給渡靈人吧……他可以有下一世,下下一世,若某世他再為釀酒師,我願在桂花樹下再看他百年。”
“小姐……你這是何苦……”阿秋和竹老爹、兔兒爺不解地看向玉藥,玉藥並不在意,隻是笑得將那三百年的時光都融入了她的眼,沉甸甸的吞噬著她。
蘇明眸淺淺一笑,“你是癡情人,我會幫你把夜吟送到忘川,而你,也需要一個好結局,一個不死不傷的好結局。”
君妄蓮斜眼看了看蘇明眸,已經猜到這個大善人的想法了,“你是不是要把玉藥一起送去忘川?”
蘇明眸含笑點頭。
玉藥一愣……那三百年的流光頓時化作冰涼的淚湧了出來,“先生的大恩,玉藥無以為報。”
“不用多言了,乘天色還早,希望能趕上最後一趟渡船。”
玉藥感激地看向他,又看了千尋一眼,最後意味深長的道:“若有一天桑眠小姐的隱疾出現,蘇先生可盡管差遣阿秋幾人便是。”
“你說什麼?”玉藥說得很快,千尋幾乎沒有聽清她的話,但是她清楚地聽到了——桑眠二字。
蘇明眸卻是眼神一黯,隻是露出一個笑容,誰也猜不透他的心思。
那些關於桑眠的往事,就在他的腦海裏,從不曾褪去。
皓月當空,倒一杯月色醉人,魑魅魍魎的詩一遍一遍的響徹在湖岸,蘇明眸撐起的傘染上光的顏色,猶如一塊溫潤的老玉。
浮世清歡,掬一把紅塵萬種風姿,不是因了酒而醉人,隻是回憶惹了情傷,不禁就此沉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