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後院之中,燈火影影綽綽,楊又堯正欲拾步上前敲門,卻隻聽房間內傳來大奶奶和青霜談話的聲音,到底是心裏那好奇心作祟,他舉起的手始終沒有敲下去。
大奶奶年事已高,聲音好似風沙嗚咽——“青霜,再過一年,這個家的大權就要交到你的手上了,按照祖上的規矩,陳家的女人成親有了孩子之後,你可知道該怎麼做?”
從窗外看去,楊又堯隻能看清青霜的影子,房間內的青霜就像幕布後被人操縱的皮影人一樣機械的點了點頭,輕聲回道:“青霜知道……要、要親手用又堯來製作當家的第一個皮影人……”說到這裏,青霜整個人都微微顫顫,聲音裏充滿了不忍、不想、不要,“可是大奶奶,又堯……又堯他是無辜的……”
隻說了這一句,大奶奶便伸手一拍桌子,桌上的燭光晃了幾晃,又小心翼翼的亮了起來。
“胡說什麼,你知道這是祖上的規矩,為了做出世上無人能比的皮影人……我們陳家的女人忍辱負重直到如今,若是斷送在你手上了,看你將來死了怎麼見祖宗!”
青霜低頭看著腳下,良久之後,才小聲回道:“是,青霜明白了。”
聽到這裏,門外偷聽的人早已被嚇得渾身冷汗,陳家……陳家製作皮影人的原料居然是男人的皮!
如果青霜真的要殺了他,那麼他離死期便不遠了,因為——青霜是懷有身孕的。
在那之後,青霜依舊是賢淑溫柔的好妻子,但她並不知道為何自己的夫君日日都是無精打采,可是青白知道。
而楊又堯深愛著青霜,在聽到那一場驚心可怕的談話之後,他也曾害怕、也曾彷徨、也曾無措……可是他不想走,在他看見青霜的第一眼,他就知道自己永遠也不可能離開了。
他就像隻在暗夜裏開放一瞬的曇花,即便知道隻有一夜的歡愉,卻還是忍不住拋開一切,隻為以最美麗的姿態盛開,隻為等待了無數個日夜的賞花人,隻為在最好的時候,與她相遇,即使淩晨就是死期。
但是,青白不忍心,她絕不會讓心上人就這樣死在姐姐的手裏。
……
陸閑夢斂了目光,燭火之中臉色越發青白,他抬頭問圍桌而坐的幾人:“你們相信異術嗎?我聽說——每個手藝人都有屬於自己的獨特異術,你們信嗎?”
“我信。”
回答的人是蘇明眸。
君妄蓮嚐著唇齒留香的槐花糕,無趣的斜眼看了陸閑夢一眼,然後在心底嘲笑了一番這些無知的人兒,手藝人擁有世界上最靈巧的雙手,他們在各自的領域裏創造著不一樣的神話,自然也是有獨特異術的……而蘇老板作為傘匠的異術,說來也是十分高超的。
陸閑夢沉吟了許久,手上拿了一塊槐花糕,卻遲遲沒有入口。
……
青白問楊又堯,“如果我救了你,你願意和我一起離開嗎……”
楊又堯沒有回答,但是答案青白是知道的——青霜,永遠都是青霜!楊又堯愛的是青霜,大奶奶定下的繼承人是青霜,一切都是青霜的。
她冷笑著心想,很快……青霜就什麼也不是了。
就在那個大奶奶指定要剝下楊又堯的皮的夜晚,青白搗碎了迷藥放進他們的飯菜裏,當夜,所有人都睡得很熟。
而青白隻做了一件事——她將楊又堯和青霜的頭對換了。
大奶奶隻看了楊又堯的臉一眼,便什麼也沒有說,而幾乎和青霜一摸一樣的青白裝扮成姐姐的樣子,將“楊又堯”背上的皮親手割了下來。
誰也不知道,又堯就是青霜,青霜就是又堯……
青白本用異術將楊又堯的魂魄封在了皮影人之內,等他的頭和身體再次結合在一起就可以活過來,然而,最後楊又堯並沒有等到那一刻,因為他想死……死了,就可以和青霜在一起了啊。
執著的青白……就那樣一直一直孤獨的活下去了,沒有人愛她。
……
“那顆頭骨,就是楊又堯的。”
陸閑夢說完他的故事,卻隻聽那琉璃屏風上有人輕聲笑了,調笑聲裏是濃濃的失望,“……真是好一個為愛情而亡的故事啊……隻是,實在是假得很呢,就如《十王廟》一般,真正的故事,永遠沒有那麼完美。”
聽到這句話,陸閑夢嘴角一顫,險些要將杯子裏的酒灑出去。
笑起來的那人自然就是吳絳仙,她隨性的坐在屏風旁,翩若驚鴻,纖纖素手摘了一支美貌的優曇花,於鼻息之間搖曳著絕世的幽香,當真是有美一人,婉如清揚。
陸閑夢驚恐的看著她,顫聲叫道:“你是人是鬼?就是你把溫泉旅館變成了另一個地方的嗎?”
吳絳仙看著他驚慌的臉,笑意盎然的說道:“我可沒有那麼大的本事……我啊,我就是那位陳家大小姐‘青霜’製作的皮影人吳絳仙呀……隻是一個小小的妖怪而已,你知道那麼多事,那麼也一定知道《十王廟》就是青霜小姐最愛的戲了……至於這座宅院,你應該是十分熟悉的,因為它就是來和你敘舊的啊,就是這座見證了當年所發生的一切的宅院,你所看到的、遇到的,都是來自你留在這裏的回憶——陸先生,又或者應該叫你,楊又堯?”
陸閑夢猛然一驚,手上的酒杯生生被他握成碎片!
“你胡說什麼!楊又堯是我的高祖,他早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