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的端午,也是在一個大雨忽來前的午後,陳家大小姐陳青霜獨自一人坐在庭院之中,開得最繁茂的海棠花翹首在高高的枝頭,時而有一兩瓣悄然從枝頭墜落,情不自禁向著那寂寞對視了良久的大地,一擁入懷……
海棠花下,陳青霜仔細地讀著皮影戲的“影卷”,唇邊是花開的一抹幽香,她笑卷內的那些皮影人兒啊,一顰一笑都是驚心動魄的局,專愛將看的人攝了三魂去。
宅門外,有一個清秀的青年悄悄從門縫裏凝視著院內,花下人又怎麼知道,她耳邊遺落的幾縷青絲,又豈不是另一個局?那局外人隻堪堪望上一眼,便被誘了七魄,從此他獨愛海棠花開的幽豔,和盛開在花下的無痕春夢……
猝不及防的,陳青霜從影卷裏抬起頭,就那麼看進了那位避雨青年毫無防備的眼裏,良久的對視,卻還是她忍不住先笑了出來。
“大雨將至,不如公子進來避雨吧。”
青年輕輕推開大門,“多謝小姐。”
在這樣極好的邂逅裏,他和她都陷入了對方的局,誰都沒有逃出去。
“在下姓楊,雙名又堯,敢問小姐芳名……”
“青霜,陳青霜。”
“青霜……青霜……”他低聲念著她的名字,每一個字都叫的源遠流長,柔情婉轉。
楊又堯不禁愛上了這樣阻人前行的陰沉天色,大雨要來,其實是為了引那命定的兩人相遇罷。
在那大雨夜之後,楊又堯便有意無意之間頻頻路過那座氣派的宅院,宅院之中,總有那位名叫“青霜”的小姐為他打開庭院外的大門,她會拂袖點上一絲冷香,在唇邊抿一抹朱紅……海棠花瓣從枝頭落下,卻再也落不到大地的懷中……而是樹下絕色的雙鬢……
在海棠花落不到的地方,還有那庭院深深的角落裏,有另外一雙明亮的眼眸含著數不清的嫉妒與羨慕,安靜的注視著那對甜蜜的戀人,她緊緊攢著裙角,發絲被風打亂也毫無在意,她妒忌到發狂,為何先遇上書生的人不是她……為何將她唇上的朱紅以吻染成微釉的不是他,楊又堯啊……如果你叫的名字不是“青霜”而是“青白”該多好……
她是青霜的妹妹,青白。
在大雨將至的午後,誰都不知道,長廊的拐角處,青白靠在廊上默默的擷了一支粉色的花,在等著姐姐看完“影卷”。
那一場相遇裏,或許是她比青霜先看到楊又堯的,誰又知道呢……
隨後並沒有多久,楊又堯和青霜就成親了。
洞房花燭夜,楊又堯醉得搖搖晃晃,終於是在那長廊上遇到了青白。
有著同一張麵容的姐妹,不同於青霜的柔媚氣質,青白是冷豔的,猶如天生盛開就要將月華都比下去的火紅鳶尾,楊又堯被她熱烈的目光燒得束手無策,醉眼蒙矓間,也不知是誰先的手輕輕觸碰了誰,溫柔的觸感令兩人的心都漏跳了一拍。
最終還是交錯開來,楊又堯回過神,急忙向青白道歉。
也不知是否是因為憤怒,青白隻是在他背後冷笑道:“你一定會後悔的,陳家的小姐,沒有任何一個男人敢娶。”
楊又堯以為青白隻是嫉妒,所以並沒有在意她的話。
然而,他卻慢慢發現,陳家的確是一個非常怪異的家族……因為在這樣顯赫家庭裏,陳家竟然沒有一個男主人。
所有當家的人都是女人……那麼,陳家的男人都去了哪裏?
……
說到這裏,陸閑夢忽然冷笑起來,他低頭看著庭外,不知在想什麼,靜默的廳堂之中隻有搖曳的酒聲孤獨的響,誰也沒有說話,隻有他一個人。
廳堂上的人頭骨在暗夜裏看起來像是在笑,琉璃屏風上的幾個皮影人也明媚的咧嘴笑著,仿佛連他們都在等他繼續講下去。
半晌之後,陸閑夢才又緩緩道來了後麵的故事。
……
民間的皮影大多會用羊皮、驢皮之類的獸皮來製作,圖上桐油,用陰陽雕刻的方式將皮革鏤空刻成“生旦淨末醜”,做工往往極為細致,一步之差皆為全盤輸。
而陳家之所以會成為當時最好的皮影手藝世家,是因為他們掌握著其中最精細的秘密,不單單隻是那一道道複雜的工序,還有極為重要的原料……
陳家所製作的皮影,在當時的手藝人看來實在是不可思議,他們所用的皮色是那些人從來沒有見過的……比起羊皮的粗糙,陳家的皮色順滑而強韌,沒有一家的皮影人能比過他們。
陸閑夢輕笑一聲,說道:“誰來猜猜,陳家皮影人的原料是什麼?”
聞言,在座的幾人都沒有說話,已經猜到答案的人也隻是低頭喝著酒,沒有應答。
隻有蘇明眸是不喝酒的,他墨黑的眼裏有似有似無的笑意,他看到了琉璃屏風上的絳仙,絳仙也在看他,兩人相視一笑,蘇明眸回答道:“是陳家的男人。”
所有人都是一驚!
陸閑夢聞言笑了笑,隨手倒了一杯酒放在人頭骨的前麵——
“蘇明眸猜得不錯,就是人皮,是陳家男人們的皮。”
“你一定會後悔的,陳家的小姐,沒有一個男人敢娶。”
楊又堯終於明白青白這句話的意思。
在某個挑燈夜話的晚上,青霜去見陳家的大奶奶,楊又堯等到淩晨,青霜卻還遲遲不歸,於是他去後院大奶奶的房間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