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剛入“塞晡邇苦”不久,曾有一個人半開玩笑的將這枚狼牙頸飾從他頸上搶了去。
他便將那人殺了。
雖然他無法回憶起這枚狼牙是誰給他的,但是顯然給他這枚狼牙的人對他來說,也是無比的重要。
——這個人的“重要”,與那女孩在他心中的重要不同。
——他可以為這個人犧牲性命。
——卻願意隨著女孩一並去死。
但是這些對他來說極為重要的人,卻都從他的記憶中消失了。
他每天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拚命的回憶。雖然努力的回憶,都會讓他頭痛得像一千根鋼針插在腦袋攪動一樣,但他仍然咬著牙、流著淚回憶到頭痛到幾乎昏倒為止。
他不知道自己還會忘記多少東西,也不知道是否有一天會將那女孩的影子以及懸在頸上的那枚狼牙都一並忘記掉。
因為有時甚至他已經忘記了自己是否還活著。
所以他就不停的,拚命的去殺、去受傷,這些痛覺會告訴他還活著。而且他還發現,這些傷痛的刺激,還能讓以前的回憶像閃靈般的閃過他的腦海。
雖然僅僅是一瞬間。
但這仍然阻止不了他繼續失憶。不知道為什麼,過一天,他的遺忘病症就重一分。甚至,他早將自己的名字忘記了。
他也知道,因為他鬼一樣的殺性,以及那頭蒼白到耀眼的發色,“蒼鬼”——他的同伴們都在他背後叫他。
久而久之,忘記了自己名字的他,也就以為自己本有的名字就是“蒼鬼”了。
不過奇怪的是,近期的事他都記得比較清晰,比如說前日的晚餐是在五千公裏之外另一個國家的一個小鎮上,一塊從路邊撿來的冷透了的黑麵包。昨天他睡在兩千多公裏外的一個農場的馬棚裏。
今天追蹤目標,來到這個山崗上。
今天已經是第六天。
這個目標已經沒有任何力量反抗。
他已經厭倦了。
是殺他的時候了。
他在腳下的屍體前彎下腰,溫柔的伸出手,像是向一個害羞的女孩發出邀請一樣。
忽然,一滴晶瑩剔透又紅的發豔的血滴,從地上的屍塊和血汙裏款款的跳起,落入他的掌心中,不斷摩挲遊弋著,像是一個剛剛接受心上人邀請的緋紅少女。
——這一滴紅的發豔的血,狩殺了一百個人。
他直起身子,用看屍體一樣的死寂眼光,漠然的看著麵前的古爾邦,像是在挑選一個合適的下手位置。
古爾邦不斷哆嗦,不斷抽搐的麵孔上竟然還有一絲奇怪的笑意。
馬上,死神就會來迎接他了。他望著鋪滿血紅大地的碎屍和殘肉,不由得在想,不知道這惡鬼會讓自己身上何處爆裂開呢?
雖然早已有了覺悟,但是他還是忍不住每個血管都在籟籟的發抖。
他仍然很恐懼。像個初次登台的藝人般的靦腆。
都說人生如戲,誰知道死亡之後是不是在另一個地方登台呢?
所有人的戲份有已經結束,終於到了該閉幕的時候了。
他想。
那雙冰冷死寂,還帶有蒼茫的迷茫的眼睛盯著古爾邦,讓他感覺這攜著死氣的眼光像潮水一般淹沒了他,讓他透不過氣來。
古爾邦掙紮著浮出水麵,勉力向著他澀澀一笑,道:“我說……你能不能不殺我呢?”
沒有回答。
死寂和蒼茫的潮水猛地漲起,迅速把他卷進巨大的漩渦,淹沒了。
他拚命的掙紮著,才從這滅頂的蒼茫中逃脫,忙不迭搖手急呼道:“好了……好了……算我沒說,”
他拚命喘息著,才能把話說完“能……能不能……讓我再說幾句話?”
雖然死氣像針一般的刺著他的臉,但古爾邦卻不敢閉上眼睛,因為他一閉上眼睛,那幅星圖上同樣囂揚的蒼芒,也會把迅速他淹沒的。
銀發男子仍然沒有說話,但眼中的蒼茫明顯的隱匿了不少,像是潮水退卻一般。
這應該算是答應了他的要求。
古爾邦的壓力銳減,他狠喘了幾口氣,才緩緩的說道:“其實……我是一個占星師……占星是我唯一的能力……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我想最後再占卜一次……”
話一出口,連他也暗暗吃驚自己這時還幾乎能平心靜氣的說話。
銀發年輕人冷冷的盯著他的眼睛,似乎在考慮,然後緩緩閉上了眼睛。一支壓迫著古爾邦的死氣驀然消失,
正待他驚奇時,那銀發青年赫然開口說了話。
——這是古爾邦在這幾日中第一次聽到他開口說話,驀的竟騰起一種受寵若驚之感。
但隨即這種感覺變被凍得僵住了。
因為那年輕人的聲音無疑也是帶有濃厚的冰冷和死氣的,每個字都像一把冰鑄的刺直接紮進古爾邦的雙耳孔裏。
“不許動。”
或許是很多日子都沒有開口說話的原因,他的聲音不但絕然不像是一個年輕人應有的嗓音,甚至根本不是一個人,或者說不是一個活物所能發出的聲音。
“一動,就殺。”
鏽澀、沙啞、僵硬、低沉、沒有任何溫度。
不由得讓人聯想起那斬過千人的斷頭台緩緩升起時,冰冷的鐵與被血浸透的青石相互磨擦的鏗鏗啞響。
這句話一出口,古爾邦不覺又瑟瑟的抖起來,他似乎用盡了力氣才像哀鳴般地喊出幾個字:“好……我……我不動……不動,隻要兩分鍾的時間……請再給我兩分鍾時間。”
銀發男子閉口、垂目,似乎沒聽見什麼,又像是默默的在給古爾邦的生命做倒計時。
雖然身體抖的不可抑製,但古爾邦絲毫不想浪費他生命中的最後的時間。他閉上眼睛,跟隨著他幾十年的那幅瑰麗無比的立體星象圖,又展現在他眼前。
他進入自己的能力空間。
同時,他感覺他自己的形體消失了,隻有精神飄蕩穿梭在億萬顆神秘莫測的星間。
果然,在那年輕人身上散發著的死氣漸漸消散時,那顆凶星足足淹沒他的蒼芒,已經消退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