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是往外湧。
現在想起來,應該是那西洋人像是一個極強的漩渦一般,將我心裏藏著的東西,源源不斷地吸抽了去。
甚至,那些話連我自己聽了,都不由得吃驚,甚至害怕。我從來不知道,原來我心中竟藏了這麼多可怕的東西。
後來,我隻感到自己心裏的東西,被抽幹了一般,疲委之極,一句話也說不出了。
這時,那西洋人站起了身來,向著我一笑,說了一句:你很好,就那樣做罷。
他隻是這樣一句話,那一刻我立刻便有一種,“士為知己者死”的甘願。
不知為何,那一瞬間,我心中本被抽幹的那些東西,突然又回來了。它們充盈在我的心中,充盈在我的身體裏。
而且,好像膨脹了十倍、二十倍之多一般。我的自信也急速膨脹,一時間覺得沒有什麼是自己做不到的。
即便是當皇帝。
在那之前,我是從未敢想過的。
我感到自己心中,從未如此清醒爽利過。那一刻,我隻感到舉棋不定,曲與委蛇的自己非常可笑。
一些躊躇不已的事,就此定了下來。
那西洋人卻沒有再說話,便站起來出了門。我急忙追上,問他欲往何處去?
他對我笑了笑說:你已經用不著我了。
那時的我,將他視為生平唯一的知己,他這便要走,我哪裏肯依?於是便苦苦哀求,但是他卻不再說話,一路微笑著往外走去,連步子也不停一下。
我心中悲沮之極,幾乎要伏地哀求之際,他突地站定了腳步,說道:你能幫我取來一物,我便會回來與你見麵。而且,也會讓你得到,你最想要的物事。
我連忙問他,是什麼東西?
他想了一想,說道:是一個,不尋常的活物。
我愣了一愣,問道:活物?是寶貝麼?什麼樣子?在什麼地方?
他想了一下,點了點頭道:自然是寶貝,我隻能告訴你,那是一個不尋常之活物,此時就在林虞的身邊。
說完,便走出了門外。待我再趕上前去,哪裏還有他的影子?
我隻聽到心中有個聲音對我說:過去的你,都是附庸在別人的影子下苟活著,若不願再那樣子活,就要活你自己,想做些什麼,別再有任何顧慮,便去做罷!
我心中一下便豁然開朗了。
自那以後,我的整個人都變了,真的沒有了任何顧慮———不管殺了多少人也好,不管背叛了什麼也罷,不管做了什麼天地不容的事也好
———隻為了我心裏,最希望得到的那個東西,我能做任何事。
這些年,我便是一直這樣做,一直這樣做......一直到了現在,我心中那個想要的東西,卻離得我越來越遠了。
我也未能找到那西洋人,所說的那個東西。他自然也未現過身。
我也自知時日無多,無力再做什麼了,很多往事豁然開朗的浮現眼前。每每回憶起見到那西洋人的一天,實在覺得自己荒唐可笑得很。
其實,算起來他一共隻與我說過三四句話,他叫什麼名字?究竟是不是西洋人?這些我一點兒都不知道。但卻因為與他見了這一麵,變了我這一輩子。
現在細細想起來,他那日向旋渦一般,從我心底深處抽吸出來的,不是我的心裏話,而是我的野心。
那些野心都是我從未意識到,或者從未敢想過的,卻被從心底極深處給拉扯出來,又放大了很多倍,使我不能不做。即便我知道那做法是愚蠢的,但我也不得不做。
因為我心中有個怪物,在驅使著我停不下步子來。
我實在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作了一個夢?”
袁尉廷望著我,疲耋的臉上,帶著無邊的困惑問道:他,究竟是什麼人?究竟是妖?是魔?還是神仙?
我默默無語的,望著他渾濁的眼睛,沒有回答他。
也許,從高高在上的雲端,跌落到地上的袁尉廷,此時最缺的,便是一個死亡的結局了。
我沒有殺他。
不過,我也施了“矓”在他身上。
以後他隻要一閉上眼睛,便會墮進自己最恐懼的“地獄”中。雖然我沒有殺他,但是我要他活著的每一天,都要被比死亡更強烈的恐怖,折磨一百次。
直到他迫不及待的,想要結束自己生命為止。
袁尉廷一直到死,都再也無法知道,那個改變了他一生命運的西洋人,究竟是什麼人。
或許,他臨死的時候,也在怨那西洋人,不該解開他深埋在心底的欲望,和野心的封禁。不知道他心中的鴻鵬報負,可曾酬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