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一腳,踩得我眼前一陣陣發黑,他的那一句話讓我心中更寒。
這兩個東西我都曾聽說過。
那日月鉤比較簡單,卻是專門挖人眼珠的利器。那分金剪更是所構特殊,能將人半尺長的舌頭盡數生生鉤扯出,剪成如同金錠般的寸許長的一節節。
這兩件東西又叫做“看不了”和“說不得”,據說是前明東廠番子們,為殘害那些直言忠諫的大臣,專門所設的。那些諫臣皆是性情剛烈之輩,但卻往往寧願服下隨身攜帶的鶴頂紅,也不願意受這日月鉤、分金剪之酷刑。
兵士應了一聲,便回身取來一個大紅錦盒,交給德恒手中。德恒打開錦盒,取出一個輕飄飄,且甚不起眼的小竹鉤。這竹鉤頂端分成兩叉,還沒有巴掌大,端頂緊緊箍著麻繩鐵絲,卻烏跡跡黑斑斑的,不知道曾浸泡過多少的人血。
德恒不時小心翼翼的撫摸手中的竹鉤,那神情似是撫摸心愛寵物一般,不時又舉到鼻前,深深一吸,神情陶醉不已。
德恒彎下身子,在我臉上狠狠一巴掌,獰笑道:賢侄!你們林家上兩代,都嚐過這鉤子的滋味了,也不能獨獨虧待你啊!
一股嗆人的惡臭從那竹鉤子上傳來,更有一種直讓我五髒六腑都顫抖的寒意,讓我幾進崩潰。我相信倘若誰能給我來一個一刀痛快的,我定會感激異常的。
我大罵大叫,拚命掙紮著,但德恒已經吩咐一個大力兵勇,使勁按住我的頭顱,無論我再在麼掙紮卻也掙紮不動了。
其實這“日月鉤”,卻不如叫做“日月夾”更合適。
它雖像是鉤子,卻根本不像是鉤子一般的將眼珠鉤出來,而是像擠丸子兒一般的,將眼珠從眼眶骨頭中,硬生生的擠出來。一趟“日月夾”的刑法下來,不但眼珠毀了,往往腦殼也跟著崩裂開來。
難怪秉性剛烈的諫臣們,也不禁對這刑具畏忌莫深。
德恒大笑著,將那竹鉤緊緊夾在我眼角的兩側,緩緩用力拉扯鉤柄下的一根細線。不知那日月鉤究竟是什麼竹子做成,一被那鉤卡住,腦中給人鑲進了一個鐵鑄的箍一般,簡直痛得想立時死去。
德恒隻要一扯動那根細線,我便覺得有人用手指,插進了我的眼窩中,就要將我兩個眼珠擠出來一樣。慢慢的,我的眼珠,像死魚一般從眼眶中凸了起來,眼淚奮流不止,我的上下眼皮即使如何使力,都無法合攏了。
我想起百裏太一,宰一個惡人的時候的情景。
百裏的大手在那惡人雙額上稍稍一用力,他的兩個眼球便要從他的眼眶中跳將出來,像是兩個沒有煮熟的雞蛋一般,同他臉頰垂粘在一起。
那時我隻覺得以惡鬥惡的痛快,哪裏會想到這種情形會發生在我身上?
我拚命的掙紮、扭動、狂叫、咒罵......卻擋不住竹鉤一點點地縮緊,把我的眼球一點一點的擠出眼眶。
我雙眼所能看到的光線,奪眶而出的眼淚,像是黑色的潮水一般,將我看到的景象一點點地吞沒了進去。我的視線所及的一切事物,都隨著眼球的凸出,而慢慢變得扭曲、變得可笑、變的滑稽起來。
在我若瘋若狂歇斯底裏的喝罵中,我的耳邊響起嗤的一聲輕響,這聲音倒像是充足了氣的皮囊被竹簽紮漏了氣一般。
滿眼都是黑暗。
突然的一瞬間,我隻覺得自己腦中埋著的一根爆竹爆開了,將腦殼頭骨都崩開炸裂了一樣。
這是一種,從來都沒有過的疼痛。
被德恒禿驢用石硯砸破了腦袋時,固然疼痛無比,但與此時的痛楚相比,隻如同撓癢一般。
不光是頭顱,繼而全身也是痛到了極致,就像是渾身的骨骼被人碾碎了一樣。與這痛楚結伴而來的感覺,幾乎讓人我發瘋,幾乎使我崩潰。
腦中爆開的那個大炮仗,好像是將我的腦子都炸得四分五裂,但是這痛到極致過後,卻不再痛了。
繼而出現的是一種非常奇怪的感覺。
這種感覺著實奇怪的很,不但不是疼痛,反而有些暢然的意味———就像是睡足睡飽了一大覺,醒來以後伸了一個舒筋活骨的懶腰一樣,精氣十足和舒暢飽滿的感覺。
我死了麼?這是要升天了麼?不!!
我的大仇未報,怎能就這樣死去?!
我眼前的一切都模糊起來。不僅僅是扭曲,而像是幻術一般的,瞬時出現了極其濃厚的霧。
這極其濃的霧氣籠蓋住了所有事物,使一切都好像是虛幻的一般。以至於在我眼中看來的廟院卻和隔了一汪深水一般的模糊不清。
不過隨著這濃霧,卻驀的乍現了一幅更加模糊不清的幻象。
那是一個陌生的、深不見底,且又有著雲深不知處的懸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