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千重弦聲隻做歎 (五)(3 / 3)

好一個年輕的雄獅!

好一個豪邁的漢子!

這漢子走到我麵前,稍稍傾了傾身,雙手一拱,一抱拳,一開口我又吃了一驚。因為他所說的話,竟是地道的華語。

他道:鄙姓百裏,字太一,敢問兄台如何稱呼?

除了口出華語,讓我一驚的還有,如此慷慨豪邁的青年漢子,口吻舉止竟是如此的溫文爾雅。

竟像是一個書生一般。

還有,他姓百裏?這複姓雖甚少人從,但的確是我大中華之姓氏。

莫非他是中華人?

但他為何沒有辮子?看上去,他卻又完全不似康先生那樣的“洋派”人。

那漢子看我呆立著不動,稍稍奇怪,又是一拱手:兄台?

我這時才從反醒過來,連忙拱手道:不敢當。小弟姓林,單名一個虞字。

他又拱手:幸會。

我也拱手:幸會幸會。

這便是我與百裏太一第一次會麵。

我萬萬想不到的是,他的出現不但救得了我的性命,也讓我,甚至讓許多人的命運,已經默默的改變。

寒暄之後,大雨仍是下著。

那些跌在屋中的渾蛋浪人們,初時還不停痛嚎哀叫,後來隻能低聲哼哼了。老板娘好像所受的驚嚇過度,兩眼發呆,麵色木然,肩背卻一直不停的顫著,抖著。

我不忍,扯下長衫,走上前,側過目去給她蓋住赤著的身體。

她真的被嚇壞了,竟如不知不覺一般,好一會兒才木衲的轉過視線來,先望了望那些給摔得七零八落的渾蛋浪人,又緩緩轉過頭望定我,不過眼神卻空洞的嚇人。

看著她的可憐之極的樣子,我忍不住溫聲安慰道:不要怕,已經沒事了。

誰知,我話才出口,她突然尖叫著,一臉惶恐的跳將起來,也不顧外麵大雨傾盆便逃命似的衝了出去。

我一愕之下,來不及阻擋,她便已經衝出很遠了。

看樣子,她真正是嚇壞了。

我便想拔足追去的時候,百裏太一卻一閃身擋住了我的去路,且說道:恕小弟直言,林兄此時應當先避禍要緊。

我愣了一愣:避禍?什麼禍?

百裏不語,隻指了指在老板娘漸漸消失在雨中的背影。

我愕道:她?

百裏不語,隻點了點頭。我不解:她?什麼禍?

百裏道:刀兵之禍。

我又愕:刀兵之禍?怎麼會?

百裏微微一笑道:林兄若不信,等候便是。說罷,他便長身負手立著。如適才一樣,仰天觀雨一動不動。

刀兵之禍?

我茫然忖思了一陣兒,還是想不明白百裏太一所說的是何意思。

一抬頭望見滿地骨斷筋折的渾蛋浪人,才想起他的救命之恩來。不過,我正想向他致謝的時候,突然聽見耳旁一陣噪雜腳步。

舉頭望時,發現數十個人,趁著大雨向酒屋正急奔過來。

雖然門外泥水連天,一片狼藉,卻還是能用整潔來形容他們,因為他們不但身著同色同樣的黑衣黑帽,而且腳下也並非倭人常見的泥腿子。即使踩著泥濘,也能看得出,他們腳下是清一色的高筒皮靴,他們的腰畔,全都清一色的懸著一把甚長的東洋倭刀。

甚至連臉色,都是一般無二的嚴冷肅穆。

我知道,這些人都是叫做“警察”的捕快。

隻不過京裏的那些捕快的那些連枝蹽、通身銬、鐵鎖鏈、鐵尺等那些咣嚕咣啷嚇人的家什,他們卻全都沒有。

但他們的腰上,都懸著一把鋒利無比的東洋倭刀。

我也曾聽說過,據說是因為為了維護新的“大京都”的秩序,明治政府公然打破了“禁刀令”,集合了劍道高手組成的佩刀巡視警察。遇到緊急情況,甚至可不用請示,便能斬了再說。

就因為如此,他們被稱為明治警察的“拔刀隊”。

我愣了一下,便想到:這倭人的捕快也真不夠靈通的,這裏鬧事的都不能動彈了,這才威武的衝殺過來。這點到和我大清的捕快是半斤八兩。

眨眼間,那些黑衣警便全衝到酒屋前。不過那些死狗一般在地上緩緩打滾的渾蛋浪人,他們卻不看一眼,但嗖嗖唰唰全把腰刀拔了出來,一臉肅然。

而且,刀尖全都衝著百裏太一,和我。

其中一個雙手持著刀,上前一步朝我們大聲吼叱,聲色俱厲地說些什麼。不過,我覺得它也是白費力氣,因為他的語速過快,我根本無法聽懂他在吼說什麼。

我用餘光瞥了瞥百裏,他卻仍是一動不動的抬首望天。任由那豆大的雨滴,將他衣物頭發打的全都濕透,他卻悠閑的像是山頂上觀日出般的消然自得。

但雨點打在我身上,卻讓我寒到了骨子裏。

也許是看我倆沒有一點反應,那為首的一個複又向前踏了兩步,刀尖裏我的喉間隻有三尺之遙。他依然厲聲厲色的朝我們吼叱著。

我雖然努力去聽他說的話,但依然聽不明白他說什麼。我想,大概他是以為我們是地上那些渾蛋浪人的同夥吧。

不通倭語竟會導致如此尷尬的場麵,這是我從未預料過的。我想,若是老板娘在的話,便很容易便解釋清楚誤會了。可是......不知道受了驚嚇的她,逃躲到哪裏去了。

我對捕快向來印象不佳,這樣的誤解更是讓我氣惱。雖然那刀尖指著我,但我既然沒做錯什麼,倒也不懼。雖然我不願,但還是不得不努力解釋清楚,因為他們誤會了的話,不僅是我,連百裏太一也難免受連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