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那樣不惜代價要找到她,想著有一天當她出現在他麵前,他將會以怎樣的感激和歡愉擁她入懷,給予她一個合格的兄長應當的給予。然而,十年後,曾經的小女孩已經長成清麗的少女,並帶著不知的緣由覆滅高夜城而來;而他也躋身一流權貴之列。若無意外,在這盤必分生死的棋局中,他必須有所決斷,否則便要一敗塗地。
幾天前,宋軼問他:他待蘇應,究竟是什麼意思。他當時覺得是兄妹情誼。後來又想宋軼曾道:兄妹情誼和男女之情其實相差甚微:前者是想法子幫她尋求幸福,後者是想法子自己給她幸福。十年前他竭力做了前者,十年內卻漸漸過渡到了後者。然而到了十年後的今天,他悚然發覺其實自己是第三者:一邊幫著她尋求幸福,一邊希望親手為她創造幸福。至此,他才有些明白,感情這條路,他走得不夠果決!宋軼說得挺對,
一念及此,他伸手就要敲門。門卻“吱”地開了。
蘇應向他身後看了眼,道:“你來了,快進來吧。”聲音雖淡淡的,卻帶了罕見的輕柔。
趙漠微皺了一下眉,也不多言,同她進了院門,又進了屋門,又輾轉來到後堂,直到她養傷時住過的屋子。她的過分謹慎引起他的好奇,終於道:“你找我,有什麼事?”雖是一如既往的認真語調,她卻聽出了幾分懷疑和冷淡。
終究不是十年前的趙漠了!她輕抿了抿唇,斟酌了一會兒,道:“我接下來同你說的這些,你或許不相信,但你若不想來日後悔,便請務必轉告城主。”
趙漠道:“你要說什麼?”
蘇應輕蹙起眉,她隻覺得今日的趙漠有些奇怪,但這感覺從何而來,她卻理不清,隻道是對她的懷疑和警惕。遂暫時擱在一邊,並將她所知道的雲弋計劃的一部分全盤道出。末了,又道:“雲弋此人,城府極深。雖然我為他做事多年,也不知他與城主有何怨仇。但若讓他的計劃得逞,哪怕城主有法力通玄,怕也無力回天。”
沉默中,趙漠突然道:“說完了?”
蘇應一愣,轉身看來,卻見他麵色有些沉鬱,目光中也是淡漠得可怕。心頭一冷,皺眉道:“你怎麼了?”
趙漠默了片刻,緩緩道:“你說的這些,我會稟告城主。現在我隻問你,地下河一事,是你做的嗎?”
眸光一冷,蘇應定定盯住他,道:“是我做的,你待怎樣?”
趙漠苦笑:“我能怎樣,阿應?這一切不是你計劃好的麼!”
蘇應一愣:“什麼?”
趙漠卻步步逼上來,一字一句道:“你不知道麼!那我來提醒你。你在屋裏點了散魂香!中者一個時辰內內力盡封的散魂香!嗬嗬!費盡心血做這些,你想要什麼呢,阿應?對了,兵符!”他從袖中取出一道明黃玉鏤銅雕,道,“你要的是它對麼!調離守城軍隊,然後趁機攻城?嗬,好計策!”目光一冷,道:“三日斷水,城中守軍早已成疲憊之師,如何禁得起重大戰役!你這麼做,是在將高夜城數十萬百姓往火坑裏送!”
他每說一句,她的臉色便白一分,說到最後,麵容蒼白得幾無血色。她被逼得連連後退,仍不失冷靜地辯解道:“沒有!我見你不是為了對付你,我也沒有想要你的兵符,你冷靜些!”手上一痛,卻是被他抓住手腕。她掙了掙,身上竟突然軟綿綿的無甚氣力。心中陡然一驚!仿佛看到一個巨大的陰謀旋渦向她撲來,她隻能眼睜睜看著自己一寸寸地被吞噬,卻無力擺脫。
“是雲弋!!”她奮力掙開他的手,急道,“一定是他,趙漠,你聽我說!他……”
趙漠冷冷截口道:“阿應,你還在演什麼?”
蘇應腳跟一絆,脊背觸到冰冷的牆壁,知再無可退。然而體內靈力凝滯不動,身上又氣力全失——確是中了散魂香後的症狀。心念急轉,卻無論如何也想不透雲弋是如何發現她的,但眼下的情形,分明是他將計就計。而且,若被他知道折光祭司長仍在人世,不僅她和趙漠無幸免的可能,先前的計劃更是毀於一旦!
一念及此,,一陣透骨的涼氣從脊背陡然竄上來,掌心涔涔冒出冷汗。眼裏帶著些驚惶,她試著解釋道:“趙漠,你冷靜些!散魂香確實不是我點的!我如果要害你,為什麼中毒的是我而不是你?”
她這一分驚惶落在趙漠眼中,卻似欲蓋彌彰的謊言,當下冷冷道:“我怎知你安的是什麼心。至於我……”伸出手,指間夾著一粒暗紅圓珠,道,“千年毒血赤龍珠,可解世間劇毒,你失望了麼!”
“趙漠……”蘇應還要說些什麼,他卻再不容任何解釋,出手抓向她手腕命門。她從來沒有把性命交到別人手上的習慣,當下也不遲疑,短劍滑落手中,閃電般削向他手掌。然而劍上既無靈力加持,又使不出多少力氣,隻被輕輕一夾,一彈,便脫手而出。蘇應趁這一瞬向旁疾退,隻踉蹌了兩步,腳下一軟,不能自主地半跌在床榻上。
心中暗道一聲不好!她忙掙紮著起身,身上卻是一沉,像是被什麼緊緊壓住了,她驚惶更甚,連抬手推拒。然而一陣略急促而灼熱的氣息噴塗在她側頸上,讓她全身一顫,再不敢輕舉妄動了。
男女之情,她從前從未想過,不是不信,而是不敢奢望。為雲弋殺人的時候,在那些刀光劍影滿手血腥的日子裏,她隻想著如何更快的提升她的修為,如何更長久地活下去,何時才能手刃仇敵,任何雜念都會成為下一次任務中送命的契機。然而,自從來到高夜城,自從遇見趙漠,她便不得不接下這具身體結下的因果,警惕來自記憶深處的聲音對她的煩擾和糾纏。
可是,此時此刻,當身上的青年和她肌膚相親,灼熱的呼吸縈繞在頸項,鼻間盡是男子獨特而溫暖的氣息時,那幾乎來自本能的依戀令她熟悉又陌生,饜足又排斥。這種從未有過的奇異情緒讓她惶恐不安——盡管她知道這是蘇應的記憶在作祟,卻掙不脫,剪不斷,忘不了。依戀和抗拒的微妙情緒如同兩生花蔓瘋狂生長,開出的卻盡是些委屈和難堪。眼眶溫熱,濛濛的水汽凝成淚珠,在眼底打轉。她隻能輕輕闔眼,偏頭向另一邊,低聲道:“如今,我說的話,你一句也不肯信了麼!趙漠!”她一向表現出堅強,這一句,卻是明顯的示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