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衛平當初所猜測的那樣,王渾、王濬這兩個老家夥表麵上一團和氣,背後卻各自拽著刀子。早在兩人第一次衝突之後,王渾就寫了一封奏章,派人連同孫皓一起,送往洛陽。因為孫皓身份特殊,不可能大肆鞭策,所以這封奏章今天才堪堪抵達京城。奏章也沒有什麼新意,無非是說王濬不肯接受他的調遣,有違聖命,請司馬炎治他的罪。
如果用後世的標準評判,王渾和王濬,一個是貴族世家,一個是草根平民,二者背景懸殊,根本不在一個數量級上。王渾的父親在曹魏年間就官居司空,他自己更是司馬炎的親家,朝中親朋故舊眾多。看到王渾的奏章,立刻便有人上書,請求司馬炎派人將王濬打入囚車,押解進京。
司馬炎已經接獲戰報,知道王濬奪得頭功,哪能便治這老將軍的罪,不由將王渾的奏章壓在一邊,揮手道:“傳旨,準王濬上書自辯!”
他的話音剛落,便有內侍來報:“啟奏皇上,龍驤將軍、益州刺史王濬有表上奏。”
王濬在奏章中一點也不含糊,替自己辯解道:“皇上命臣於荊州接受杜大將軍節製,於秣陵接受王將軍節製,臣安敢不遵?奈何,臣接到王將軍書時,一來未見皇上詔令,二來已經兵臨建鄴城下,又豈能逆流而回,去陪王將軍聊家常?”末了,他又寫道:“想所言句句是實,有大都督帳下參軍衛平為證!”
老將軍的奏章有理有據,又不失風趣,司馬炎不覺哈哈大笑,說道:“原來賈卿也派人參與其中。”
侍候一旁的馬午小聲提醒道:“皇上,衛平便是賈大人的愛婿。”
司馬炎也記了起來,不由歎息道:“倒是好個少年,可惜,可惜。”
馬午大驚,卻不敢多問。他卻哪裏知道,司馬炎是可惜衛平已經娶了賈充的女兒。他這個皇帝權力雖然大,總不能跟心腹大臣搶女婿吧。不過,正因為有了這個遺憾,他也就放棄了讓衛平來作證的想法,不想讓衛平夾在兩個老將軍中間為難。
就在這時,又有內侍來報:“啟奏皇上,征吳大都督賈充有表奏!”
剛剛還因為王渾、王濬的口水仗而亂哄哄的大殿,瞬間便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盯住了司馬炎手中的奏章。
隨著戰線不斷向南推進,留在朝中的主和一派如今鬧得越來越凶,直到兩天前,孫皓投降的消息傳回京城,他們的聲音才戛然而止。因為各路大軍的進展情況都是通過洛陽再轉送到賈充這位名義上的主帥手中,所以按照時間推算,賈充發出這份奏章的時候應該還不知道孫皓已經投降。而賈充又是主和派的領軍人物,這份奏章的內容可想而知。
荀勖頓時麵如死灰。他前幾天還寫了封信,反複勸說賈充給司馬炎上書。現在,賈充的奏章果然到了,但孫皓卻比他的奏章先一步解到京城。如果賈充真的在奏章中勸司馬炎罷兵休戰,恐怕就不隻是笑話那麼簡單了。要是賈充倒了,他們這一大幫子人隻怕都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主戰一派卻個個揚眉吐氣,度支尚書張華臉上更是神色精彩。所謂度支尚書,就相當於後勤部長的角色,負責前線大軍的糧草輜重供給。張華是堅定的主戰派,盡心盡職,在整個伐吳戰爭中也是功不可沒。然而前幾天,荀勖忽然上書司馬炎,彈劾張華鼓吹伐吳,實在罪無可恕,一旦兵敗,雖斬張華不足以謝天下。如今伐吳已經取得最終的勝利,就連一向不喜名利的張華也有點迫不及待地等著看看賈充鬧出的笑話了。
卻聽司馬炎哈哈笑道:“賈卿果是朕的肱股之臣!”
原來,賈充在奏章中隻說了兩件事。一是告訴司馬炎,他已經派了他的女婿聞喜亭侯、參軍衛平前往王濬軍中督戰。二是勸司馬炎一鼓作氣,掃平東吳。總之,賈充的態度這次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由主和而變成了主戰。
剛開始聽王濬在奏章中提到衛平時,很多主戰一派的官員還以為是賈充故意派了自己的女婿去宮中掣肘,隻是沒有證據罷了。現在聽了賈充的奏章,才知道衛平居然是去督戰的,頓時掉了一地的下巴。很多人總覺得這事透著蹊蹺,賈充的態度也未免轉變太快了點。但這更說明賈充過去主和是他為人謹慎,擔心重蹈赤壁的複轍;如今看到吳軍不堪一擊,才當機立斷,由主和而變成主戰。所以不管怎麼說,賈充都是出於公心,為了社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