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最溫馨的相處時間,就是她在豆油燈下納鞋縫衣,而他坐在燈下最亮的地方讀書,準備赴考。她也有頑皮撒嬌的時候,就是放下針線,要他教他寫字。
後來,他中狀元,複門楣,位極人臣,顧家又是以前風光時候的顧家。他們夫妻感情卻再不像以前那樣親密。他忙碌起來,進進出出,赴宴,擺宴,隻是人前人後,身邊伴著的都不再是她。
她不用再做鞋煮粥,卻也不用管理偌大家事。因為,庭院深深,自有更合適的人來做這些事情。她始終隻是一個鄉村出來的女人,不體麵,不懂人情世故,是他對她說過的話。
就連她的孩子也不用她來看管,自有府中奶娘照顧,他說,孩子需要有更好的教育。
她的時間多了很多,唯一的打發就是在她房裏擺了紙硯,照著他的筆書臨摹。
年年月月,月月年年,後來啊,天地間,隻有她的字與他最像,幾可亂真,就連專門臨摹別人字體的代筆先生也比不上她。
男人眼前模糊,他使勁眨了下眼,抖開素紙,上頭寫道:
顧門李氏茯苓,善妒心狹,所犯七出,自願和離,不再與顧家有任何瓜葛,他日,生不是顧家人,死亦不是顧家鬼。
落款是李茯苓三字,筆鋒尖芒,如劍鋒刺人奪目。
死亦不是顧家鬼,茯苓,這就是你的報複?男子滿目墨光,緊緊抓著手中信,薄薄的紙片,在他掌下皺成一團。
淒淒風雪中,虛無的人影神色淡然,將所有盡收眼底。
她垂眸看向男人,唇瓣開合。這裏沒有人能看見她,也沒有人能聽見她,她也不知,她死後竟然還會以這樣的形式出現在他麵前。
她開合的唇瓣說的是:顧維憲,你為我流的淚究竟有幾分是真心?
她說,顧維憲,如果有來生,我一定再與你相遇,拉你下那青雲梯!
廖碧心懷孕,卻在胎兒三個月的時候誤食滑胎藥,那場凶險,差點讓他痛失所愛,也把她推入了絕境。
事後,他徹查此事,要為最愛之人討回公道。查來查去,重重矛盾指向她李茯苓。罪因是她不甘丈夫被奪,十年陪伴,十年勞作,換來他的移情別戀,奪走她的孩子,更將李家棄之不顧,於是她指使人下藥害人。
證據,就是她的一封親筆書信。
那遊龍筆鋒,天下再無第三人寫出。李茯苓從沒有那麼後悔過,她的字體與她最愛之人一模一樣,曾經她是那麼的驕傲。
鐵證之下,他大怒,將她趕回湖州,不再見她。
如今,再見她的親手筆跡,竟是再提當年舊事,並以此為理由,寫下和離書,斷絕一切恩怨。
“茯苓,茯苓……”地上坐著的男人一派萎靡,失神喃喃喚她的名字,可是,再無人應他,再無人笑語嫣然地出現在他的麵前,笑著對他說,阿憲,我在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