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倉皇的氣息。
北畠具教冷冷一笑,剛才的疲態一掃而空。
因為他看清了乘馬前來之人。也隻有斥候,才會如斯風塵仆仆。
馬停,塵未平。
“主公!”斥候踉蹌墜馬。嘴角,一抹鮮血。
“是織田信長麼?”
斥候意識模糊,卻竭力撐住一口氣,點點頭。
“是木造具政麼?”
“他……背叛……”斥候眼皮半闔,點點頭。
“我知道了,你做得很好,不愧是我北畠家的戰士。”北畠具教也點點頭。
斥候臉上浮現如釋重負的表情,他的雄軀搖晃了一下,怒目圓睜,一頭栽在草叢裏。脊背,一柄太刀透胸而過。
北畠具教微笑著用右手幫斥候闔上不冥的雙目。
空氣中,仍彌漫著悲傷的風聲。
“織田信長!”北畠具教的臉色由平和轉化為鐵青,由鐵青轉化為無窮的殺意,最後由無窮的殺意強自壓抑成平和的臉色。他顫抖著重複那個叫世人哭泣的名字,全身血液冰涼,他賭輸了。他押下了太巨大的籌碼,整個伊勢,整個北畠家的戰士和老弱婦孺,都被他用來下注。他低估了織田信長的策反能力,也低估了那個叫木下藤吉郎的武士的口才,他預料不到,將整個北畠家送上絕路的,竟然是自己的弟弟,木造具政。
一天之內織田軍風馳電掣兩百裏,繞過南伊勢的絕大多數城池,直抵北畠家的本城,大河內城。他的防線完了,最後的戰線被衝破,剩下的就是織田赤備踐踏與屠殺的舞台。
漫天星辰,無盡唏噓,夜風襲來,一片蕭索。
“我必須戰鬥。”北畠具教。
“你瘋了!你戰死了,誰來保衛北畠家?”年輕武士搖頭。
“我沒有瘋,我隻是不明白,我隻是在思索。”北畠具教。
不明白?思索?
年輕武士豎耳聽著。
“這個亂世,人們到底應該是相親相愛,還是要你死我活?我的師匠無數次叮囑我,手中的劍能傷人,心中的劍必然傷到自己。我是否真的要堅持自己非攻兼愛的信念?”
“這個亂世,真的是強者生,弱者死嗎?”北畠具教看了看自己身後的雜兵。
千餘雜兵的目光,都聚焦在他們主公的身上。年輕武士也怔怔地看著北畠具教。而這位北畠家的當主,亦認真地凝視著年輕武士,眼神猶如小孩子般迷茫。
年輕武士痛苦地閉上眼睛。
他看見了。
飛加藤正在伊賀裏幽深的長街中,被數十名殺氣騰騰的忍者團團包圍,八名好手相繼慘呼著喪命,不可一世的百地三太夫則傲然佇立於長街,意氣風發。但見那個跪拜的“代號三”忽地現出溫柔而殘忍的微笑,刀光一閃,兩截屍體向自己飛來……
我!好!恨!
百地三太夫猶如厲鬼的嘶叫逐漸模糊在蒼穹。
年輕武士猛地睜開眼睛,額頭冷汗一片。
“我不能走。我姓北畠,我是他們的主公,所以我必須誓死抗戰到底。你有為之身,不要白白與我一塊死在這蠻荒之地。”北畠具教嚴肅的神情,緩緩驅趕戰馬,也在驅趕年輕武士,不容年輕武士反對。
上千人馬跟隨之無聲前行。
“我有一個心愛的女人,她才跟了我一百又八天。我不想她落入殘暴的織田軍手中,你能保護她,帶她走麼?告訴她,我永遠愛她。以前我總是說不出,‘我愛你’這三個字,真是愚蠢。”北畠具教忽回過頭。
“行。”年輕武士。
“快滾。”北畠具教抖動眉毛。
“見到那個女人的時候,我會大叫你的名字。”年輕武士。
“一直想知道,你叫什麼名字?”北畠具教。
“有必要知道麼?”年輕武士。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豪邁大叫。
某柄震懾人心的名劍在夜風中嘯鳴起來,吼聲響徹雲霄。一群死人,奔赴浩瀚的戰場。
最後一次,見到北畠具教。
留給他唯一的印象,夜幕中的一個雄壯的背影。一個真正的戰士,永不回首。天地的盡頭,紅塵滾滾席卷而來,那個魔鬼終於降臨了。
整座城池都在流血,腥臭了半個天空。
有“魔君”之稱的織田信長,策馬而立,借著冥冥滅滅的火光,欣賞那顆頭顱,玩味他因死亡而猙獰的表情。我的戎馬生涯並不長,但這並不是我第一次看見死人的時候能那麼安靜。他最後一刻的表情就凝結在這顆頭顱上,隱約地,彌漫著一股淡淡的憂傷。
一名織田軍足輕組頭將漆成紅色的木盒呈上,我將頭顱扔進匣子裏,道:“這是北畠具教的人頭,要梟首示眾的,別不小心弄丟了。”
“這家夥不愧是香取神道流的傳人啊,一夫當關,斬殺我織田家戰士數十人……可惜啊!即便武道修為再高,終究難以取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