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藤段藏本來握緊刀柄的右手才鬆開，冷哼一聲，聽命坐了下來。
林秀貞手足無措地整理了一下淩亂的衣杉，以平息內心的惶恐不安。
我唇角依舊掛著殘忍而溫柔的微笑，好整以暇地掃視大廳一周，銳利的目光如刀鋒一般，插入所有家臣的心髒……目光所到之處，每個人都不由自主地垂下了頭顱，不敢與我正視。
我內心暗暗冷笑，良久，終於重新開口道：“既然大家都對一向宗有所顧忌，那我就索性攤牌！”
“下臣怎敢不聽主公教誨？”林秀貞雖再也不敢發表與我相悖的意見，但臉上仍是情不自禁地流露出忿忿之色，此刻更以蘊涵譏誚的口吻來發泄自己的不滿。一種另類的抗議。
順我者昌，逆我者亡！我的腦海裏猛地一閃而過如此可怕霸道的句子，但隻是一閃而過罷了。
“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我們既然要應付一向宗，就要弄清楚它的底細……”我把林秀貞撇在一邊，冷聲道：“一向宗源自佛教，經過漫長歲月的滲透，已如毒草一般在世人愚蠢的心底根深蒂固……自一向宗利用信徒的信仰，於北陸加賀暴動，建立所謂的‘佛國’以來，天下紛紛效仿，各地不斷爆發一向一揆……”
“至此，天下六十六國，寺廟林立，香火不斷。一向宗亦趁機侵吞大量土地，並且建立起自己的武裝，誠為可怕。”我娓娓而談：“應仁之亂後，幕府失去往昔的支配力，更是予以一向宗大肆擴張的機會！”
“為首者，就是披著‘法王’的外衣，骨子裏是大名本質的本願寺家！”
相信我口中說出“本願寺”這三個字之時，眾人心中都會不由自主地戰栗……在日本戰國，本願寺顯如之於一向宗的地位，等同於上帝耶和華之於基督教的地位，可見其神聖不可侵犯的威懾力。
我再次環視眾人，淡然自若道：“誰能詳細介紹一下本願寺家的世俗政權？”
前田利家清了清嗓子，朗聲報出：“主公，首先，本願寺家的大本營，在於懾津國石山城，石高二十五萬，擁兵上萬。其次，在伊勢國之領地為長島城，石高十萬。更兼有加賀一國，石高二十八萬……忽略全國其他零散弱小的一向宗勢力不計，直接石高近百萬，可集結兵力四萬……”
“如果一向宗散播於全國的勢力不是太過零亂，難以聯合，可能……”說到這裏，前田利家的聲音也不禁微微顫抖，內心似乎有些惶恐：“天下早已落入本願寺家手中！”
“本願寺顯如雖然野心勃勃，素有大誌……”略微陰森的議事廳中突然冒起木下藤吉郎的聲音：“但下臣並不認為一向宗會對我家的伊勢攻略構成威脅！”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有些意外。怎麼平日受人輕視戲弄的猴子，居然也說出如斯一番道理來了？我唇角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
“猴子，你在那瞎搗亂幹嘛？”柴田勝家以鄙夷的眼神冷冷地斜視著木下藤吉郎：“還不快坐下，免得貽笑大方……這裏沒你說話的份兒！”
“權六，稍安無躁……”我略一振臂，以讚許的目光射向木下藤吉郎：“就讓猴子闡述一下自己的想法嘛！”
木下藤吉郎有點緊張，誠惶誠恐道：“多謝主公！下臣以為，本願寺家雖想取得天下，但到目前為止，其暫時沒有與我家發生戰略上的衝突！”
我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木下藤吉郎正襟危坐，以洪亮的聲調道：“據下臣所知，本願寺早就對越中這塊肥肉垂涎三尺！為了吞並越中，他們暗中扶植了大量潛藏的勢力……”
“所以，本願寺此時的視線，勢必停留在北陸那邊，暫時不會對伊勢產生興趣！”
“猴子說得很清楚，本願寺顯如打算利用潛伏於越中的寺廟勢力，煽動騷亂，以民變取得政權。”我陰沉地笑道：“既然我家與彼家河水不犯井水，那麼各行各路就是了。隻要我們好好安撫長島一向宗，不做出過分刺激本願寺的行動……”
“那麼，相信在我織田家的伊勢攻略中，一向宗是不會輕舉妄動，介入戰爭的！”
“事實上本願寺也自顧不暇。”木下藤吉郎立刻把話接了下去：“三好家一直致力於壓縮掣肘一向宗的勢力，這些年來一向宗的領地也削減不少了……既然三好家與本願寺也有矛盾，主公更有何疑？攻略伊勢，隻在反掌之間！”
我哈哈一笑道：“本願寺雖有取天下之實力，卻無取天下之氣度也！和尚的身份決定了他們畏縮謹慎的性格，不敢放手一搏！如斯人物，何足道哉？”
言畢，我內心驀地升騰起一股隱約的黯淡氣息，如果本願寺顯如真的肯放手一搏，將統治中心轉移到加賀，而不是蜷縮於石山城守株待兔的話，恐怕……整個北陸，甚至整個天下的大勢，不可同日而語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