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來婚後,我大概會淡忘自己農民的出身,隻記得輝煌的未來吧。猴子深深地閉上眼睛,要成為像主公那樣無情的男子,真是困難啊!
她也閉上眼,櫻桃般紅潤的香唇,鮮豔欲滴,似乎在等著別人去偷取。猴子心中熱透,抵擋不住美的誘惑,一把摟住她的纖腰,吻了下去。
屋子裏隻有一種顏色,黑暗。
屋子黑暗,因為它沒有窗戶,一個窗戶也沒有。
外麵的光線照射不進來,也看不見外麵的景色。
它就這樣,沉默地被黑暗吞噬。令人窒息。
黑暗最深處,驀然驚起一絲不安跳動的燭光。
很微弱,很微弱的一點光,似乎也要被黑暗吞沒。
一個被人遺忘的角落,有一張桌子。
很大的桌子。
桌上堆滿了各種各樣的卷宗,文件。
一個男人,從黑暗最深處浮現了出來。他,正佇立在桌子前翻閱著,唇角,由始至終掛著一絲得意而含蓄的笑容。
手中之筆,不時在卷宗之上勾勾畫畫。
他是站著的。
他就這樣站著,如同是一尊巨塔,紋絲不動。
不知道站了多久。
他不允許自己坐下,因為坐下,就意味著精神的鬆弛。
精神的鬆弛,就意味著錯誤的發生。
一堵厚實高大的牆壁,很可能給一隻小螞蟻腐蝕至倒塌。
所以他絕不放鬆。
所以他絕不發生錯誤。
他麻木,他食不知味,亦不知喜怒哀樂為何物。
他的名字,叫百地三太夫。像他如此極端的人物,當世確實找不到第二個。
天下間聲名最響,勢力最大,忍術最高超,也是最神秘的“伊賀”忍者裏,住所就是如斯黑暗,不見天日,生活就是如斯壓抑。但很多人都想象到了如斯恐怖的情景。
這是忍者的悲哀。百地三太夫雖然愛好權力,伊賀裏雖然亦擁有大片大片的領地,但他的子民,卻始終無法暴露在陽光底下,無法光明正大地生活,隻能夠偷偷摸摸地過著一般人不敢想象的生活,永遠永遠活在黑暗之中。
忍者最大的悲哀。
一旦忍者行蹤暴露在世人眼前,一旦忍者神秘的麵紗被世人撕破,一旦忍者與正常人一般正大光明地生活,那,等待他們的下場隻有一個。就是,死。
死寂。除了翻動卷宗發出的“沙沙”聲之外,再也沒有其他的聲音。一盞枯黃的油燈,一點苟延殘喘的燭光,就這樣伴隨著百地三太夫,直到世界的盡頭。他似乎沒有留意時間的飛逝,也沒有留意生理的變化。
這時,屋子外響起了三下輕輕的聲音,那是信號。
百地三太夫眼皮也不抬,聲音毫無波瀾:“什麼事?”屋外人道:“有人求見總長您。”百地三太夫道:“什麼人?”屋外人道:“一個不肯透露姓名的少年。”百地三太夫道:“為何事求見?”屋外人道:“他不肯透露,要求麵見總長您。”
一陣令人恐懼窒息暈眩的沉默,蔓延在黑暗中。
百地三太夫嘴角現出了一絲殘忍的笑意,道:“他是怎麼進來的?”
屋外人道:“第二號秘道。”
百地三太夫頭也不抬,手仍在動,冷冷道:“殺!”
窺探伊賀裏秘道秘密者,必死。這是不需要解釋的規則。
屋外人道:“諾!”
三秒後。
百地三太夫突然又道:“等等!”屋外依舊一片死寂,什麼聲音也沒有。
百地三太夫雙目射出淒厲的光芒,沉吟半晌,道:“帶他進來。”那個孩子居然能夠突破伊賀裏的重重防守,從第二號秘道闖了進來,並要求麵見伊賀裏的最高統治者。
這孩子若非發瘋了,就是具有過人的膽識和智謀。
但來者,似乎隻是個普通的少年。
莫非他是瘋子?
他渾身上下,充斥著斑斑血跡。他目光中,也早已失去孩子應有的天真爛漫色彩,隻剩下,深刻的仇恨,對這個世界的憎恨。
但他的脊梁,永遠筆直,猶如標杆。
一直埋頭翻閱卷宗的百地三太夫,這時才霍然抬頭,目光如刀鋒一般掃視著少年。少年沒有發抖,也沒有哆嗦,更沒有啞然。少年的一切一切,都是例外。
少年昂首凝視著那對籠罩在陰影之下的如刀眸子,冷靜說道:“素聞伊賀裏的忍者受人錢財,替人消災。我此來,隻是要與總長您談一筆交易。”
“交易?”百地三太夫目光更鋒利,獰笑道:“你以卑鄙手段窺探我家秘道秘密,已是亂刀分屍的死罪,還有餘裕在此大言不慚,妄談交易?”
少年神色不變,淡然自若道:“這交易自然對總長您百利而無一害,否則我也不敢貿然前來了。”百地三太夫臉色竟然緩和了下來,冷冷道:“你身子虛弱,年紀也不大,卻居然有如斯膽色,果真不錯。”
少年呆滯而深沉的眸子裏又掠過痛不欲生的仇恨,咬牙道:“一個人,若是到了走投無路的境地,無論如何膽子也會大的。”又沉默良久,百地三太夫道:“爾為何走到這山窮水盡的一步?”
少年沉聲道:“這就是我冒死闖進來的目的!”
百地三太夫道:“哦?”
少年詭秘地一笑,仿佛看穿了麵前這可怕神秘的伊賀總長的內心,道:“伊賀裏勢力龐大,資金充足,天下所有的東西,總長實可說是予取予奪。”百地三太夫頗為得意地道:“所以我根本沒有與別人談交易的必要。”少年道:“但世上還有個人,足以令總長惶惶不可終日。”百地三太夫雙眉一挑,厲聲道:“誰?”
少年道:“織田信長!”
百地三太夫冷漠的眼神變得熾熱,冷笑道:“你說什麼?”少年亦冷笑道:“晚輩不才,偶爾打聽到總長一年前受人之托,密謀刺殺織田信長,想不到事敗未遂,幕後主使者齋藤義龍反而兵敗身亡。想必總長您,這一年來,都沒有睡過安穩覺吧?”他冰冷的言語,字字誅心,蘊涵著無盡的威脅與恐嚇。
又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在黑暗中蔓延。
半晌,百地三太夫等到自己熾熱的眼神重新冷漠,才漫不經心地道:“織田信長不過一傻瓜耳,何足道哉。”少年並不失望,隻是恭謹說道:“既然如此,晚輩無話可說,自當告退。”
他二話不說,轉身,頭也不回,拔腿便走。
他走出了第一步。
百地三太夫眸子裏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焦急神色,欲言又止。
他走出了第二步。
百地三太夫冰冷的聲音突然從身後響起:“慢!”
少年唇角瀉出一絲得意的微笑,但當他重新回頭麵對可怕的百地三太夫之時,表情又恢複恭謹:“總長還有何吩咐?”百地三太夫怔怔地呆望著那弱不禁風的燭光,沉聲道:“你打算付出什麼代價,來買織田信長的性命?”少年嘴唇咬出了鮮血:“我家剩餘的財富,足夠買下織田信長的狗命!”
百地三太夫饒有興趣:“你似乎與織田信長結下了不共戴天之仇?”
“那個魔鬼,殺了我的兄長,搶劫我家的貨物,且將我家的基業連根拔起!”少年的眼中,隻剩下一切仇恨:“如果你覺得還不夠的話,我願意奉獻出自己的所有,包括性命!”
“你有把握這交易能談得合攏?”總長低沉地笑了起來,笑聲夾雜著寒氣散播在屋子的每一個角落。
“你們伊賀裏策劃謀殺織田信長的陰謀,總有一天,會東窗事發……”少年咬著牙齒說道:“若不趁早鏟除這個暴君,恐怕你們百地家,也難逃滅頂之災!”
今天遭殃的是我們津田家,明天就輪到你們百地家!少年呆滯深沉的眸子裏,明顯包含著這句赤裸裸的警告。
總長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線。
織田信長……
一年前,自己受齋藤義龍之托,派遣出去刺殺織田信長的忍者,居然铩羽而歸……總長一方麵是震驚,一方麵是惶恐。
後來織田信長竟讓整個天下,在沒有絲毫察覺的情況下占有美濃,單憑這一點,就足夠讓百地三太夫在過去的三百六十五個夜晚寢食難安……
他害怕,隨之而來的複仇火焰,將整個百地家吞沒!
可怕的男子嗎?
這個亂世,真是教人迷戀啊!思緒滯於此,他低低地喊了聲:“櫻子。”
一個玲瓏豐滿的女性胴體,從黑暗最深處浮現了出來。
盡管隔著麵紗,但仍看得出,是個美麗的女人。尤其是那對亮得似寒星的美眸,叫人一見難忘。
“上次,你失敗了……”總長凝視著她高聳的乳房:“這次,你隻能夠帶兩樣東西回來。或者是你的人頭,或者是織田信長的人頭……”
“你如果再失敗,就沒有上次那般走運了……自己了斷吧!”
女忍者欲言又止,但她最終沒有說話,然後消失在空氣中。
周遭,仍殘留著陣陣處女特有的體香,和她那對猶豫痛苦的眸子。
總長又望向了少年的臉,正視著他被仇恨扭曲的肌肉,以及眼神中深刻的複仇烙印。
“你應該感謝織田信長。若非他,今日你已死在這裏。”
少年的頭顱始終高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