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山雨欲來風滿樓(一)(2 / 3)

“今川軍必勝!今川家將號令天下!”呼聲此起彼伏,響徹雲霄!整個駿府平原的今川家將士高聲呐喊,波及整個天下,如潮水般起伏澎湃到最高點!

連綿不絕,宛若巨龍,前不見隊首,後不見隊尾的四萬今川家大軍,一往無前地朝尾張國方向開去……待他們飲馬長良川之日,整個天下,就再無可匹敵今川義元之角色,一起無可避免地向今川家頂禮膜拜……一個全新的幕府,即將誕生!

“轟隆!”一個驚天裂空的閃電過後,暴雨傾盤而下。

天文二十三年,五月十六日,9:59AM。

此時,距離桶狹間之戰,還有三天又四個時辰。

盛夏。

煙雨蒙朧,霧鎖群山。

蕭蕭落木首尾相連,覆蓋了一片參天古木大半的蒼穹。陰影裏隱藏著無窮無盡的危機。

一條路。一條滿是泥濘的路。一條滿布荊棘雜草的路。一條稱不上是路的路。

泥濘上,密密麻麻的腳印。

山勢莽莽,悲風過後,惟餘陣陣清嘯。

一隊人馬在跋涉。

馬蹄聲,粗重的喘息,兵器低沉的撞擊聲,溶合在一處,詭異地躲藏在氤氳醞釀的迷霧下麵,隱匿於鋪天蓋地的伶仃繁盛古木下麵,隔絕了塵世靜謐地騷動。更加顯得緊張,壓抑,窒息。

天,是陰霾的,沒有雲,一朵也沒有。

晦暗陰森中,驀地一縷殘存的光線逃跑了出來,走在最前麵的足輕揮刀斬斷最後的遮擋,眼前頓時豁然開朗。那裏,幾縷蒸騰的煙呼嘯而起,直衝霄漢,貫穿了半日。

那個足輕忽地恭謹地說道:“主公,鍛刀所到了。”

織田信賢回答了一聲,銳利的眼神隻盯著密林內別有洞天的一切。他輕裝簡從,手中折扇徐徐煽動著夾雜著熱氣的微風,後麵,是四個長身而立的彪形大漢。

但見鍛刀所內煙霧彌漫,座座火爐裏都燃燒著熊熊的烈火,散發著熾熱的力量。工匠們俱各袒露右臂,苦鹹膩滑的汗水順著他們雄軀的曲線遊走,綻放出懾人的異彩。迷霧消散之時,鑄劍名家本森模糊不清的臉浮現了出來。此刻他正凝神聚目,怔怔地盯著火爐周遭徘徊的陣陣白煙,臉上滲透的汗水,不斷滴落在泥土上,滋潤不見。

本森沒有焦點的眼睛忽然掠過一絲光亮,急忙別過身來,正要離開。忽地發現自己險些撞到一個人的身上。他低低地從喉嚨裏不滿地搗鼓了一句,待揩去眼角的汗水,赫然辨認出來者何人,忙不迭跪拜下去,磕首道:“叩見大殿。”

織田信賢的視線沒有停留在本森閃爍著亮光的赤裸身上,隻是緩緩開口道:“我的劍,師傅可鑄得了嗎?”

本森鍛刀師臉上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躊躇道:“大殿要的劍,我已經鑄造好。隻是……”聲音沉寂於密林中。

“隻是什麼?”織田信賢雙眼綻放出狐疑的色彩,咄咄地逼視著本森。

本森唇角浮現一絲神秘莫測的詭笑,道:“大殿請隨我來。”

蒼涼的長空仍徘徊著嫋嫋繞繞的白煙,織田信賢昂首走過。周遭的鍛刀師傅紛紛扔下手中家夥,恭身向眼前昂然之人行禮。

穿過冶煉所,本森領著織田信賢來到一小木屋前。柴扉之外,兩名黑甲武士把守著。本森沒有理會身後微微皺眉,神色忐忑的信賢,不知從何處抽出一柄大鐵鏟,徑直往地上某處泥濘不停地挖掘起來。

織田信賢的表情越加難看。

“師傅帶我到此處,是什麼意思?”

本森不答,隻是埋頭苦幹,不停地用鐵鏟蹂躪著泥土。瞬間一個不大不小的土坑已略成雛形。織田信賢嘴唇蠕動之際,本森眼眸裏突然掠過一絲興奮激動的異彩,低聲歡呼道:“找到了!”一言未畢,本森已是用右手探進土坑,拔出一樣沾滿黃泥的物事。

一道璀璨的光芒爆發出來,眾人陡然覺得眼前昏花,睜不開眼,紛紛別過頭去。

驀地突聽得織田信賢一聲低沉的喝彩:“好劍!”

明亮得令人無法睜開雙眼的光芒褪去後,隻剩下一柄劍。一柄形式奇古的長劍。

本森跪倒下去,將寶劍高舉過頂,獻予織田信賢。

寶劍刃鋒流動著無法形容可怕的寒芒,暴曬在烈日底下,宛若一塊彌漫著陰森之氣的堅冰。它死寂而又深沉地呆在那裏,竟使人生出一種害怕恐懼的感覺,詭異至極。

眾人也情不自禁地發出“啊”,“哦”之流的讚歎聲,聲音中蘊藏著無窮的懼怕和崇拜。

織田信賢並不急於奪過寶劍細細察看,隻是淡淡說道:“這就是我需要的王者之劍嗎?”

“本來是的,但現在不是了。”本森也淡淡回答,沒有絲毫感情。

劍,依舊沉寂,依舊綻放出令人窒息的光芒,仿佛是死神的佩劍。

“此話怎講?”織田信賢臉色一變。

“此聚集了至邪至陰之氣的妖劍,本來是為大殿您打造的……可惜我與某一個人會麵之後,便改變了主意……”本森抬起頭,似笑非笑:“那個人,才是這天下至惡之劍的主人!”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的眸子裏,流動著無窮無盡的崇拜,和神往。

“那個人……是誰?”織田信賢瞳孔收縮,嘴唇抽搐,額角青筋跳動。

“那個人,就在敝舍。”

身後“砰”的一聲,柴扉被撞開,一個黑甲武士衝了進來,跪拜在信賢腳下,顫聲道:“啟稟……主公……”一言未畢,雄軀已是倒在地上,後背,插著半截太刀。

眼神中,透露出絕望。

四名彪形大漢齊刷刷地拔出太刀,護住織田信賢。信賢顯然在克製住自己的恐懼,尖銳的眼睛猶如一把利劍,盯住門外蒼莽的一切,沉聲道:“貴客既然來訪,又何須遮掩?”

話音未了,我麵帶微笑,領著一幹人等,悠閑地步入柴扉之內。

本森鍛刀師低低呼道:“你來了。”

我臉上仍然掛著微笑:“我來了。”

本森眼神中掠過如釋重負的解脫神色,鬆了一口氣,喃喃囈語:“今日此神物得以找尋到其真正主人,我縱然死,也不枉了……”

說話之時,我視線沒有停留在本森身上,而是一直與織田信賢冷冷對視。

一片落葉飄蕩過來,飄在我們兩個人之間,立刻墜下,連風都吹不起。

“你們,是織田信長派來的?”織田信賢忽道。

“何以見得?”我發覺,微笑,其實也是殺人的利器。

“當今世上……”織田信賢一聲歎息:“想取下我項上人頭的,還會有第二個人嗎?”

我哈哈一笑,道:“你猜對了一半,卻也猜錯了一半。”

“此話何解?”織田信賢似乎饒有興趣:“我正要請教。”

“料不到平日高踞在上的信賢大殿,也有謙遜的時候啊!”我言語中不無嘲諷挖苦:“就告訴你吧!你之所以猜得對,是因為我們的確是織田信長的屬下。你之所以猜得錯,是因為……”

我故意停頓了一下,織田信賢旋即倒吸了一口寒氣。

“我們不是織田信長派來的,我們是……”一瞬間,我的語氣似乎無比平淡,卻蘊藏著無窮無盡的力量:“織田信長親自帶來的!”

織田信賢忍不住打了個寒顫,似乎有一股寒流猛地從其頭頂灌下來似的。他清了清嗓音,努力維持自己的尊嚴,冷聲道:“織田信長來了?來得好!”

我笑道:“確實來得好。”

“他人在哪兒?”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織田信賢赫然發覺,自己後背上,竟然全是冷汗。“你?織田信長!”

旁邊的本森鍛刀師,眼神掠過一絲異彩。

“是否很意外?”我搖頭哂道:“我就是尾張大傻瓜,沒想到吧?”

織田信賢頗有深意地凝視著我良久,突然縱聲長笑:“哈哈哈哈……”

我也笑了,笑得譏誚而冷酷。

他驀地止住笑意,冷冷道:“你就是織田信長,恕信賢眼拙了……果然是年少英俊,意氣風發嘛!隻是可惜,太可惜了……”

我道:“實在可惜。”

“可惜你不乖乖地待在自己的下尾張四郡,卻跑來我的上尾張四郡來送死!我實在佩服你的膽量!難道你不知道治部大輔,今川義元的四萬大軍,頃刻間就要從天而降了嗎?死到臨頭而不自知!既然你挑這個時候自己送上門來,那更好!我好殺了你,去向義元邀功!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