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廳,安靜得連風吹過的聲音也可聽到,空氣仿佛凝固了……
“怎麼?”安藤守就冷笑道:“信長殿下,你故意擺出這麼一副咄咄逼人的排場,就是為了威逼我投降?”大廳裏屈膝的一眾家臣,已是淚流滿麵。
“自應仁之亂以來,過去一直號令天下的足利將軍已然日漸勢微,朝不保夕!天下英雄莫不紛紛而起,競逐其鹿……以至民不聊生,餓殍遍野……”我好整以暇地拂了拂衣衫上的塵土,娓娓道來:“安撫蒼生,整頓秩序,以恢複幕府昔日榮光,是我等有識之士在肩的重任……”我又將視線轉移到窗外幾欲黯淡的蒼月,淡淡道:“安藤公請看,試問區區一秋螢,怎可與明月爭輝?這叫大勢所趨!識時務者為俊傑,負隅頑抗,是為大英雄所不取也!”
我說話語氣之間,已是客氣了很多,故尊稱那家夥為“安藤公”。
“嗬嗬……”安藤守就冷笑:“看不出殿下居然有如斯大誌!我還以為您的眼睛,隻盯著美濃國的肥沃土地哩!”
我聽得出那家夥聲調中酸溜溜的味道,一笑置之,道:“如果安藤公執迷不悟,誓要與我對抗到底的話,信長自當奉陪!全城已在我控製之中,取你等性命,易如反掌!”
“嘿嘿……”我皮笑肉不笑,道:“安藤公可要三思!方可後行!這裏數百條人命,還有他們的親屬之命運,都取決於您老的一念之間!”
“我倒很喜歡殺一些不怕死的大英雄哩!嘿嘿!”我凝視著安藤守就,也凝視著因驚恐而開始騷動的人群,一絲詭笑露了出來,旋即擴大!隨著我的冷笑,織田軍所有弟兄也笑了!笑得猙獰無比!
“嘿嘿嘿嘿……”一群魔鬼得意忘形的笑啊!
“鏘!”
龍吟之聲不絕,織田軍人人腰際之佩刀俱各出鞘!如白虹經天,貫穿日月!他們一步一步地,步步為營地,慢慢地,向那幫吃飽了撐的家臣逼近……逼近……
越來越靠近,越來越瀕臨死亡,越來越接近地獄……
齋藤家所有人的眼睛裏,赫然浮現出兩個字,恐懼!
千鈞一發!
安藤守就臉色微變,佝僂的身軀不住顫抖!齋藤家的大部分家臣,連同他們的親屬,上上下下差不多近上千條人命!此刻,這上千生靈,猶如暴風雨中苟延殘喘的星星之火,隻要我喜歡,隨時就可以將其熄滅,踩死!人類之死亡,有時候真的輕如鴻毛般,微不足道啊!織田家軍隊漆黑的盔甲上,鋒利的刀刃上,不經意間掠過一絲令人心碎的寒光!
豆大的汗水,從他青筋暴露的額頭上滾落下來。
千餘生靈的命運,真的取決於安藤守就的一念之間嗎?
齋藤家所有家臣的喘息更加粗重了!織田軍所有弟兄雄軀上彌漫的殺氣更加濃厚了!
“……”
良久,安藤守就聚焦的瞳孔突然擴大,麵色稍稍緩和,沉聲道:“不知殿下,打算怎樣安撫我們這幫亡國遺民呢?”嘿嘿……看來這家夥已開始動搖,妙極!
我嘴角上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道:“若你投降,我承諾,絕不會剝奪原來美濃豪族的領地,絕不會侵害你等一絲一毫的利益……”
我笑意泛濫擴大開來:“安藤公就以我的名義招降整個美濃國吧!這樣於你我,都有莫大的好處……而且我說不定還會增封安藤公您老的領地,以表彰您等招降之功哩!”對待遊說這般強硬不屈的敵人,軟硬兼施是最好的策略!
“義龍主公呢?”
“他非死不可!沒有人救得了他!”冷峻而無情的聲調背後,是一顆殘忍而睿智的心靈,是鐵一樣無法改變的殘酷事實!“以下犯上,妄圖殺父篡位!我正要為嶽父大人報仇哩!”
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我永遠也不會心慈手軟,犯下姑息養奸,放虎歸山的錯誤!
沉默,死寂……迅速在政廳內蔓延開來……那蒼涼的長空啊!漆黑一片,根本尋覓不到光明的蹤跡!安藤守就羞慚地垂下曾經高傲的頭顱,苦思冥想,被黑暗籠罩的稻葉山城,予人某種淡淡迷茫的感覺……試問,路在何方?
“臣服?招降?嘿嘿……難道叫我安藤守就,永遠背負著大叛臣的罵名,苟且偷生下去嗎?嘿嘿嘿嘿……真可笑!”陰鬱的笑,絕望的淚。
“隻要我喜歡,隻要你一聲拒絕,我那嗜血的刀,就會立刻出鞘!刺穿你的胸膛,同時我會欣賞著,這一大幫家臣瀕臨死亡時候的痛苦,和血淚……”我傲然掃視大廳一周,頗為陶醉地喃喃說道,不知是囈語,還是清醒的敘述?
沒有人留意到,沒有人注意到,某個家臣的褲襠,已是濕漉漉一片……
為何我會變得如此冷血,為何我說出如斯變態的話之時,竟會輕描淡寫,行若無事,如若無人?我無情的程度,連我自己也戰栗啊!是,是的!是發自內心最深最暗處的那一個渴望,強烈回應著,共鳴著殺人的渴望!是一種原始的願望啊!
流血,流淚,折磨蹂躪敵人,就是我的人生嗎?
是那冥冥中的邪惡之神,賦予我如斯黑暗的欲望,和心髒啊!如果你不親近黑暗,你就無法了解個中波瀾壯闊的滋味,更無法領會其風雨大至的勢頭!
“安藤公,您自己衡量一下吧!究竟齋藤家上上下下千條人命,在您的眼中,是否如斯的不值錢?您若固執已見,就等於間接害死了他們啊!”我繼續赤裸裸的威脅:“我不想給齋藤義龍一個起死回生的機會,美濃的其他領地,就交由您出麵解決好了……我希望在天亮之前,您能夠成功勸降美濃的所有豪族,倒向我織田家這一邊,教義龍他沒有可乘之機。”
“殿下真如此自信?能抵擋住齋藤義龍麾下的一萬精兵?”
“精兵?一萬?”我嗤之以鼻,啞然失笑:“所謂強弩之末,勢不能穿魯縞!您猜想一下,義龍他此時此夜,恐怕正於長良川畔與我的好嶽父戰得難分難解吧……即便他最終能夠打敗嶽父大人,可是……您認為義龍麾下這一支‘精兵’,勞師遠征,疲態盡顯,是否有把握收拾我織田家,這一支以逸待勞的虎狼之師呢?您應該明白,沒有百分之一百的把握,我會貿然出兵,偷襲美濃嗎?我會莫名其妙地把自己推向必死之境嗎?”
我驀然回首,肅立於我身後的,是遮天蔽日,沉默無聲的織田軍。
安藤守就的頭,垂得更低了……
“兵不厭詐!一切盡在我掌握之中!且不說,單憑我今日帶來的二千兵力,我就有信心,橫掃齋藤義龍的一萬‘精兵’!更何況那小子的陣營此時已是自顧不暇,分崩離析!即使不久之後,那小子回師救援,試圖重新奪取此稻葉山城……可是別忘了,那一萬‘精兵’的親屬,還滯留在城池中,也就是等於,掌握在我的手中!您以為,那一萬‘精兵’,在麵對他們至親至愛的家人之時,會不自亂陣腳嗎?會不軍心動搖嗎?不戰而屈人之兵!齋藤義龍的失敗,是由他一意孤行討伐嶽父開始,就注定了的!不能改變的!”
“您果然夠卑鄙!”
“隻要目的正確,就可以不擇手段!”我心暗道,原諒我!馬基雅維利……“成大事者,從來不拘小節!沒有人願意為了那虛無縹緲的尊嚴和麵子,而去選擇所謂的正義和光明的手段!縱觀古往今來之英雄,哪一個不是麵厚心黑的?”
安藤守就麵色蒼白如紙,但他沒有反對……沉默,等於默認……
“為什麼我會勸降您?一,因為我愛惜您的經天緯地之才!二,我不想美濃國為了自己,而流血千裏,殺人如麻!殺敵一千,自傷八百,是為智者所不取!您在美濃國地位之崇高,恰恰就是您價值精華之濃縮所在!由您去招降美濃其他豪族,是最合適不過了!”
安藤守就,我確實需要您這一個不世之才,去平定美濃啊!您對於美濃諸多豪族的影響力和震撼力,是其他家夥無法與之比擬的!隻要您倒向我織田家這一邊,那幫牆頭草便會立時見風使舵,趨炎附勢!那時候,大事濟矣!美濃就是老子我腹中之肉!
長恨難泯蒼生淚,海角天涯憫塗炭!安得壯士挽天河,盡洗甲兵長不用……
門外莫名回蕩著,疾風席卷而過的聲音……刀刃之上閃耀著的寒芒,更加懾人了……
楊柳岸,曉風殘月。
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嬋娟。
就讓那無法泯滅的野心,就讓那黑暗邪惡的眸子,隨著那橫掃三界的紅蓮之火,熊熊地焚燒,肆無忌憚地焚燒吧!再也無人,可以阻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