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個無賴……我銳利的眼神故技重施,再次冷冰冰地打量著信清,如對付信行那樣。
“幾天前,辛苦你了,信清……”我故意曖昧地和他搭話,同時輕飄飄的話音,包藏著不多不少的嘲諷之意。我擺明是在譴責信清的卑鄙行為。
冷冰冰的,夾雜著威脅諷刺的警告,直貫信清的內心。霎時間他的臉頰染上一層紅暈,而信清的頭,垂得更低了……
“……”織田信清無言以對,他想不出任何體麵的台詞。
日照香爐生紫煙……香爐,就在眼前。我手執太刀,漸漸接近。
大殿之人,無不屏聲靜氣,全神貫注地留意著我的一舉一動。太刀隱約閃爍著的詭異寒光,摧殘著我的眼眸。
織田信秀的牌位,在享受著我的注視。而我,則在享受著眾人的頂禮膜拜。
萬鬆遠桃岩道見居士。
我沒有察覺,自己的眼眶已是濕潤一片。自己是在感慨生命的渺小,還是在唏噓前路的渺茫?
人生五十年,看世事,夢幻如水,放眼天下,海天之內,豈有長生不滅者。
既然曆史無法改變,那就沿著它的軌跡堅定不移地走下去吧!我默然闔上眼眸。
手執象征著朝拜的香,我恭恭敬敬地把它高舉過頭,虔誠地拜了三下。
濃鬱而厚重的熏香,刺激著我的味覺。
彌漫蒸騰的香煙,纏繞著我的身軀。
“老頭子,您安息吧!”我低聲囈語,宛如夢幻:“這場大戲,您的戲份到此結束……接下來,就是我的天下了……”
燒香禮節完畢。
“啊……”幾乎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發出了一聲驚呼!陣陣恐懼而憤怒的喧嘩,串聯在一起,形成了淒厲的控訴,直衝雲霄!
霎時間,孤寂的大殿又再次陷入喧囂。
因為,他們的主人,織田信長,幹了一件令他們惶恐不安,卻又無比不滿的驚人之舉!
原因很簡單,參拜三下以後,我隨隨便便,無所顧忌地把香,猛地投擲到牌位前。我知道,也明白,在眾人眼中,把香隨意地拋到牌位前,是粗暴,而且愚蠢的舉動。
“這……這簡直是在褻瀆神靈!侮辱主公!”人群中爆出陣陣憤怒的指責。
大殿的空氣令人無比窒息。
離經叛道,想必就是那幫蠢蛋對我的良好評價吧……
但那又如何?那又如何?燕雀安知鴻鵠之誌?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讓他大爺的什麼禮節,規矩,仁義,道德……都滾到一邊去吧!我要的是順從自己,能夠讓統治者利用的法規!不是低效無能,束縛人性的枷鎖!
我知道,隨便而簡陋的衣著,已使那幫吃飽了撐的家夥莫名其妙……而現在,我冒天下之大不韙,去幹等同於砸爛大中國孔子廟的挑釁行為,簡直是引禍上身!
不過,這隻是個開始,是我鐵血統治的開始……今天,隻是我的小小示威而已……
對於那幫冥頑不靈的家夥來說,摔香祭奠,是那麼輕佻的舉動。但對於我來說,隻是殺戮和殘暴的開始。無論前麵的道路如何艱辛和充滿變數,我都使自己的雙手染上血腥的氣息,去肅清這個討厭的世界。
最後的勝利,必定會落到我的肩膀上。
隻有在將反對自己的人一個不留的殺光,一步一個鮮血腳印,才是人生最有意義的事情。
眼前等待著我的,就是織田家大肅反的行動,我絕對不會退縮,直至戰至最後一兵一卒。
天下間,隻有轟轟烈烈戰死的織田信長,沒有忍辱偷生的織田信長。
毫不留情地把香摔到牌位前,意味著我對信行的攤牌,也代表著我對世俗的全麵挑戰。爭霸天下的大業即將展開,殘忍好殺的我即將出現,一切陳規陋習也即將湮滅,直至將最後的勝利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上。
平手政秀正因勸不住眾家臣唇槍舌劍,而大為焦躁之際,一眼看見森可成領著數十個兒郎氣勢洶洶,殺氣凜然地走進來,如同天外來救星。平手政秀大喜過望,忙肅容朗聲道:“噤聲!森可成已經取到主公的血字遺書了,諸位不得喧嘩,快快跪好聽命!”
森可成一身勁裝,帶劍入閣,昂然無視眾人。他臉色煞白,默默走近信秀靈牌,畢恭畢敬地行了上香之禮。那小子真誠懇切的模樣,與我剛才吊兒郎當的姿態真是天差地遠。不經意窺見了織田信行鐵青的嘴臉,他雙拳緊握,看似有意無意地向玄關挪著步伐……我的好弟弟想奪路而逃嗎?
“各位家臣,平手政秀受主公托付,奉命傳達其傳位遺書!”
在壓抑窒息的氣氛下,平手政秀不緊不慢地展開遺書。在柴田勝家,林秀貞,佐佐藏人等期待熱烈的目光聚焦下,在前田利家,丹羽長秀,森可成等波瀾不驚的目光注視下,平手政秀麵無表情,徐徐讀道:“織田三郎信長天縱奇才,雄韜偉略,必能光大我家。著傳位於織田三郎信長,諸卿宜輔之!”
萬鬆寺內死寂得落針可聞,無情的陽光席卷著悲風撲進廟宇,照亮了織田信行茫然的眼神,抽搐的臉孔。外頭木葉蕭蕭落下,滲透著一股難以形容的悲涼之意。好半晌,柴田勝家才提起膽子,豺狼之聲清晰地鑽進每個人的耳朵:“奇怪了?主公明明說傳位於勘十郎公子嘛!”佐佐藏人雄軀劇震,眼中火星迸射,他憤怒地盯著信秀的屍體,盯著那該死的靈牌……他想不到那臭老頭竟會暗中留有一手,不聲不響地殺得自己措手不及,方寸大亂!
“拜見主公!”前田利家第一個磕下頭去,緊接著平手政秀,丹羽長秀,森可成等也都跟著磕頭,拜見織田家的新家督。我肅然傲立,唇角浮現了一絲溫柔而殘忍的微笑,睥睨著木然不語的織田信行。信行老弟似乎一時拿不定主意,大鬧天宮,仰或韜光養晦?
我因見織田信行柴田勝家林秀貞佐佐藏人俱都忿忿不平,便冷冷問道:“怎麼?你們幾個,莫非對父親大人的遺書有何異議?”“臣弟豈敢。”織田信行雙目燃燒著熊熊的烈火,一副想殺人的表情,顫聲道:“清州城織田信友發兵圍城,是否應該先商量退敵之策?”我嘴角泛濫起一絲獰笑,道:“不必,老賊已經知難而退,落荒而逃了。”
想拖延時間?嘿嘿,恐怕你們的如意算盤落空了……
織田信行眼神中掠過壓抑的絕望,沉吟了片刻,才恨恨地說:“既然如此,臣弟自當遵父親之命,奉兄長為家督。”但見我的好母親,土田夫人幾乎癱倒在地,滿地打滾,伏地哀慟,號哭道:“夫君啊……妾身與您同床共枕數十年,本欲白頭偕老,永結同心……料不到您先拋下妾身一人,獨自走了啊……叫妾身以後一個人怎麼過?夫君啊……”
貓哭老鼠?仰或得而複失,惱羞成怒?
或許,這就是她對我的一種另類的抗議吧!
“夫人請節哀。”佐佐藏人柴田勝家一起上前,扶起哭得發昏的土田。
前田犬千代霍地挺身而出,按劍嗔目暴喝一聲:“天無二日,民無二王!家督之位,上有主公血詔,下有萬民擁戴,殿下安得再辭?恐令我等下臣寒心耳!”他別過雄軀,怒目圓睜,以不容抗拒的嗓音狂喝一聲:“跪下!爾等宜向新主公行叩首之禮!”
“主公……”
在群臣山呼之聲中,我從沉思中驚醒過來。那向我頂禮膜拜的黑壓壓的一片,有多少人是心懷叵測,有多少人是赤膽忠心?無論如何,繼往開來,承前啟後的大時代,這個屬於我的大時代,就在這山呼海嘯般的“主公”聲中開始了。